西风啸诗曲 第二章 英雄气短男儿泪

英雄有时也气短，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世间不平事每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人活在世，不得不趋势应承。江湖卖艺是件苦差事，宋朝却是大江南北街巷随见，兵灾官祸，吃不饱的穷人多，拉家带口一大家子，翻跟头拉把式，折腾一番，任由看客随意施舍些粥钱，混个肚皮儿鼓。

“诸位瞧一瞧，看一看，路过宝地借个地场儿耍些武艺，博数枚小钱儿，让我们兄弟能吃碗热汤面片……瞧翻的这跟头，绝对是真把式……”打锣耍把戏男子一边吆喝，一边暗自踢了翻跟头翻到圈外的男孩数脚，“有劳叔伯婶娘，您有个准头往这儿扔……”说这话的男子颇有些无赖相，趿拉着两只鞋，这日也怪，看的人多给钱的也爽快，男子喜笑颜开忙不迭来回接赏钱。

小男孩捧着饽饽糕找不找娘，咧着嘴哭不出来，呆傻傻往人堆里挤，期望人多得地儿能见到他娘，敲锣的走到他跟前，见他捧着饽饽糕，以为是给自己的，拿起一个填入口中道：“小弟，你不给钱给吃的也可……”

不待他这句说完，忽听“锵啷”宝刀出鞘，一颗头颅如皮球滚入杂耍圈，就听有兵士喊：“有金兵潜入，快抓住奸细！”百姓早听说金兵在边界杀人如麻，如今混入金兵谁个不怕误伤，刚才还密密麻麻聚拢的看客，顷刻竞相搀爷挽娘，呼妹唤弟，乱作一团，纷纷躲避，人头被踢到墙根边，有个乞丐年约三十岁，姓尤名三，悠闲靠着堆残砖破瓦上破棉絮，晒太阳，抓虱子，眼看一颗人头滚在自己脚边，血从脖腔断处涌出，也不惊慌，只是把破褥子往一边挪了挪，转过头去继续靠墙捉虱子。

因金兵前线攻的紧，襄阳城富户几乎逃光，尤三本性子懒散，少了施舍就等于断了活路，无奈只得随迁到岳阳。他袖手远远瞅见人群乱作一团，唯独个小孩手捧数个饽饽糕，如同木头人，痴痴呆呆，一动不动，这日也饿狠了，摸了摸咕噜作响的肚肠，狠狠心，瞅准空子抢了往回跑。

刚才还痴傻的孩子猛然哭声震天，卖艺的男子低头收拾包袱，准备离开，忽然见孩子哭声响亮，才发现是个乞丐抢了孩子手中的食物，一把抓住乞丐衣领道：“乞丐，给我龙三把抢的拿出来!”

乞丐张大瘪嘴，露出黄烂牙笑道：“拿出来，吃到嘴里的哪里还能拿出来？”说完双手低垂，一副无赖相任龙三摇晃。

龙三怒道：“臭乞丐你乞讨可以，即便饿极了也不能从小孩子手中夺食，快起来与我见官，治你个抢夺之罪。”乞丐闻听他说要见官，不觉慌了，事虽不大若惊动官府，免不得吃顿板子，屁股开花。

乞丐听罢打一个机灵，暗中用力向外推出龙三抓他的手，龙三觉得乞丐会些功夫，也不再用强。

乞丐见他脸上眼色有些缓和，瞅了瞅孩子道：“大爷有所不知，他是我新领入丐帮的弟子，今早让他去乞食，这么久才回来。”说完上前狠狠又揍了小孩屁股数下。

这也怪了，刚才还泪如倾盆的小孩，顷刻停止哭泣道：“你看见我娘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入了我丐帮还不忘娘，走，我这就带你去，你娘准保也饿了……”小男孩摸去眼泪，点点头，邋遢乞丐牵住小男孩的手走了。看二人身影消失，龙三摇头笑了笑，招呼众人收了摊。

乞丐尤三带着小孩满城转，最后在一片瓦砾，即将倒塌的破庙前站住道：“今晚我们就住在此，明早你跟我一起乞讨。”

小孩道：“我娘呢？你不是说带我找我娘吗？”

尤三道：“你娘？我没说带你找你娘”小孩听罢又开始哭泣，乞丐起身打道：“哭，就知道哭，哭能顶吃喝么？明早就与我乞讨，不然我们喝西北风……”小孩坚决不依，转身要跑，乞丐一把抓住道：“小崽子再跑把你两条腿卸了，直接扔街上，风吹日晒给我讨钱……”小孩儿止住哭泣，抽泣道：“我若不哭，你放我去找寻我娘吗？”

尤三甩掉两只破鞋，在角落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翘起二郎腿道：“你娘不要你了，或许你娘死了，对了，你叫……不管以前叫什么，入我丐帮就叫……西风，年头不好，人心不善，若我们明日要不来吃食，都得喝西北风……”说完用绳索绑住小孩双手，绳索一头系在自己腿上。

半夜风寒，小孩夜里冻哭，尤三道：“这里有破棉絮，不如一起挤挤，或许还暖和些，我想过明早就带你去找你娘，说不准你娘一高兴给我十两八两我岂不是发财了。”小孩破涕为笑道：“大叔，我娘叫漂菱，是翠花楼最红的姑娘。”

乞丐翻转身大笑道：“你娘是姑娘，你怎么来的？”说完拧着自己大腿乐个不停。

小孩缩成一团道：“我娘真是翠红楼最红……，不过老鸨儿撵我们出来了。”

乞丐尤三道：“别说了，越说越冷，闭上嘴憋住一口气，想象你在美屋豪宅中就不冷了，像我这样。”说完双手紧叠在胸前，双腿弯曲贴腹，示范一次给小孩看。

寒风凛冽，沿小巷哆哆嗦嗦走来个落魄书生，依着屋墙走走停停，赤着双足，一会儿左脚叠右脚，一会儿右脚叠左脚，抬头看见个破庙，显然是刚遭遇大火，岳王庙三个大字横匾被熏黑了半边，歪斜挂在一旁。

书生登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跑入庙中，收拾起残梁木柱聚拢在一处，徘徊一阵，敲开家半夜磨豆腐的老夫妻房门，千恩万谢借了火种，点燃柴堆取暖，小孩被呼呼火苗劈啪声惊醒，书生见他醒来便道：“来！快来烤火，这鬼天气不想让我们这些穷人活了!”

小孩跑到火边未烤上片刻，乞丐手一牵绳索道：“给我回来！”小孩仿若被巨大力道所牵，瞬间被拉扯上乞丐破被褥。

小孩瑟瑟发抖睡不着，书生走来替小孩解去绳索，牵他手道：“莫怕，只是烤火，怕他作甚！”

乞丐猛然坐起，一掌拍去，“嘭”打在书生肩头道：“我们就是不烤，做乞丐也要有骨气，冻死也不烤！”书生揉揉肩膀自言自语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烤就不烤，火气这么大，你有骨气别乞讨……”

乞丐尤三翻身坐起盘腿怒道：“要饭是我老本行，我们丐帮自古就是乞讨为业，穷酸落魄到如此地步，还冒酸水，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读书的……”

书生摇头叹口气，饿极了正捧腹作出苦脸样，破庙外走来个素净老妇，手捧一瓢新鲜豆渣道：“刚你敲我家门，想必你饿了，我们磨得了豆腐，小户人家，起早贪黑磨豆腐，混世艰难，我们也吃这些豆腐渣渣，你别嫌弃……”

书生双手捧起瓜瓢，顾不得撩起额前碎发，贪婪扑在瓢上吃食，弄了一头一脸。老妇叹道：“且慢，不妨煮熟再吃，天寒食冷要拉肚子的，斯文人怎么落的这般天地……”书生吃着吃着，泪珠大颗大颗滴下，嘟囔道：“我访友不到，投亲不着，无家无业，我……我出自名门望族，满门被……”不待话说完呜咽俯身大哭不止。

宋自秦桧把持朝政，以莫须有罪名杀了岳飞，奸臣迭出，当朝奸相吉康用颠倒是非黑白，不少忠良惨遭他屠戮，家眷流落街头，老妇见怪不怪，抬头看见个孩子用乌溜溜眼珠瞅住自己，心有不忍，转身回自己家，拿来两个饼，一看就是自家灶里炉火炕的，两边焦糊，塞入小孩手中。

等老妇走后，尤三一咕噜爬起来与小孩道：“西风，今日我就教你我们丐帮帮规……先从第十条教起，就是不能吃独食，有吃的我们要匀分。”说完抓过一个饼狼吞虎咽。

小孩饭量小，一个饼也就饱了，尤三吃了却更觉饥饿，走出破庙拍门道：“老婶子，还有饼么？我再讨一个。”

吱呀门开了，老妇道：“死面饼在火堆里只炕出两个，本是我预备给我儿子的，我儿子外出做苦力还未回来，乞丐，若不嫌弃就弄些豆渣去，豆渣还是管饱吃……”

尤三裹紧破前襟麻袋片，摸摸肚子，指天摆个架势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想当年咱也是将出名门，我祖上为大宋杀敌无数，驰骋疆场，如今落得这般……”老妇听此言，上下打量打量他，叹口气道：“说起来倒也让我这老婆子感慨，昨夜剩面多出一碗，你拿去与小孩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