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会仙楼,他更愉快。
蓝蓝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一上楼就看见了她。
她果然穿着身湖水蓝的衣裙,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等着他。
从楼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满头乌发间的那朵珠花上,使得她看来更艳光四射。
她看来甚至比柳若松想象更美,不但美,而且艳,不但艳,而且媚。
如果说秦可情是个尤物,她就是尤物的尤物。
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让男人一眼看见就受不了的女人,她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连生理上都会因她而起变化。
“受不了”的意思,就是说她在穿着衣服的时候,也可以让男人的**冲动,几乎忍不注要偷偷溜出去想法发泄。
楼上的男人很多,有很多都是柳若松认得的。
他认得的人,通常都是已经在江沏混了很多年的英雄好汉。
平时他看见这些人时,一定会走过去握手寒暄,让大家知道他不但谦虚有札,而且爱交朋友。
今天他却没有平时那么客气,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丁鹏请来的,也因为他实在不想把蓝蓝引见给他们。
他看得出他们眼的**和渴望,也可以想象到他们其某些人。
身体上某一部分那种丑恶的变化。
大家当然都在看着他。
他是个名人。
名人本来就是要让别人看的。
只不过今天大家看他时,眼睛里的神色却好像有点奇怪。
——也许大家都知道他是来找她的,也知道她在等他。
——就凭这一点,已足够让每个人羡慕嫉妒。
柳若松微笑着,走到蓝蓝面前。
蓝蓝微笑着,看着他。
她笑得真甜。
她笑的时候,头上的珠花在轻轻颤动,脚上的红绣鞋也在轻轻摇荡,就像是春水的一对红菱一样。
柳若松道:“你好!”
蓝蓝道:“你好!”
柳若松道:“你一定等了我很久?”
蓝蓝道:“没关系。”
柳若松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蓝蓝道:“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温柔有礼的态度伸出了他的手。
蓝蓝也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的手更美。
于是柳若松就用最潇洒沉着的态度,扶着她的手,走出了会仙匪。
他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们,眼睛里都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在羡慕他、妒忌他。
他真是愉快极了。
现在唯一让柳若松觉得不太愉快的,就是凌虚。
虽然他确信蓝蓝一定有法能让凌虚死在他手里。
但是他只要一想到达个人,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仿佛有了道阴影。
凌虚今年五十二岁,外表看来仿佛还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些。
多年的苦修、终年的素食,对于**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苍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躯体却绝对还是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么矫健灵活,他的肩很宽,腰很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觉得很意外,甚至会大吃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女人,多年来的禁欲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这仲事。
一个正常人生活所有的享受,对他来说都是罪恶。
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向别人炫耀的,就是他的剑。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纹古剑,带着鲜明的杏黄色剑穗。
这柄剑不但表明了他的身分,也象征着他的地位之尊贵。
现在他正佩着他的剑,坐在圆月山庄梦境般的庭园一个精致的水阁里。
他正在打量着圆月山庄这位充满了传奇性的主人丁鹏。
圆月山庄的华丽豪阔,远出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今天到这里来的客人,也比大多数人想象多得多。
客人绝大多数都是江溯的知名人士,威震一方,啸傲江湖,长街拔剑,快意恩仇。
水阁里却只有八个人。
——孙伏虎、林祥熊、南官华树、钟展、梅花、墨竹。
这个人凌虚都认得。
孙伏虎和林祥熊手上青筋凸露,脸上常带笑容,外家功力和做人的修养都同样精通。
南宫华树还是老样,洒脱、爽朗,服饰合时而合式,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他,他手里总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才能看到“南宫世家”辉煌的过去。
钟展看来更严肃、更骄傲,也更瘦了。
只有凌虚知道他是怎么会瘦的,因为他们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只有凌虚知道,要做到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
也许墨竹也跟他们一样,江湖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太少。
有根多人这么样折磨自己是为了一种理想、一个目标。
另外有些人却好像天生就喜欢折磨自己。
梅花当然不是这种人。
只要能吃的时候,他就尽量吃;只要能睡的时候,就尽量睡。
他唯一对自己节制的事,就是绝不让自己太劳累。
凌虚一直想不通,一个像梅花这种身材的人,怎么会成为武林的一流高手,而且还取了这么样一个美丽而雅致的名字。
梅花和墨竹既然在这里,青松当然也会来的。
凌虚已经隐约感觉到,这里的主人把他们请来,并不是完全出于善意。
以前他从未听过“丁鹏”这名字。
在看到这个人之前,他也从来没有重视过这个人。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年轻人不但有很多他从未在别人身上看见过的特异气质,而且还有种深沉奇怪的自信,好像确信这世上绝没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也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凌虚既不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也不知道他的武功门派,但却已看出他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禀报:“万松山庄的柳若松柳庄主,已经带着他的夫人来了。”
听见“柳若松”这名字时,丁鹏脸上连一点表情部没有,只淡淡说了句:“有请!”
凌虚忽然明白了,丁鹏将他们请到达里来,就是为了对付柳若松。
柳若松才是丁鹏真正的日标。
因为没有表情,有时反而是种最可怕的表情。为了今天的事,丁鹏想必已计划了很久。
今天将要发生些什么事?
凌虚的手,有意无意间轻轻触及了剑柄。
不管怎么样,柳若松总是他的同门师弟,不管今天将要发生些什么事,只要有他的这柄剑在,就绝不容任何入侵犯“武当”的声誉。
他慢慢地站起来,凝视着丁鹏,道:“你知道柳着松是贫道的同们?”
丁鹏微笑,点头。
凌虚道:“你们是老朋友?”
丁鹏微笑,摇头。
他那双清澈而冷静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绝没有第二个人能解释的奇特笑意。
凌虚转过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一顶轿。
一顶气派极大的八人大轿,通常只有在一品夫人上朝时,或者在富贵人家迎亲时才会使用的。
柳若松就走在这顶轿前面,神情居然也跟丁鹏一样,带着种奇异的自信。
他一向是个很明白事理的人,今天怎么会要他的妻坐这种轿来,而且抬入了别人的庭院?
凌虚皱起了眉,看着这顶轿穿过庭园,停在水阁外的曲桥头。
轿帘掀起,轿里伸出了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
柳若松立刻扶住了这只手。
凌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柳若松从轿里扶下来的这个女人,竟不是他的妻!
可是他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却远比对他的妻更温柔。
武当是江湖人人尊敬的名门正派,武当门下的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凌虚沉下了脸,走出水阁,冷冷道:“叫她回去。”
柳若松道,“叫谁回去?”
凌虚遭:“这个女人。”
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谁?”
凌虚道:“不管她是准,都叫她回去。”
他已注意到,有很多人看见这个女人时,脸上都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这里的确有个人应该回去,但却绝不是她。”
凌虚道:“不是她是谁?”
柳若松道:“是你!”
他淡淡地接着道:“你若跪下来跟她磕三十头,赶快滚回去,我也许就会饶了你。”
凌虚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柳若松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也应该听得很清楚。”
凌虚的确听得很清楚,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却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些话会从柳若松嘴里说出来。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道:“你忘了本门的戒律第一条是什么?”
柳若松道:“本门是哪一门?”
凌虚厉声道:“你难道连自己是哪一门的弟都忘了?”
柳若松冷笑,道:“以前我的确在武当门下耽过,可是现在却已跟武当全无半点关系。”
凌虚忍住怒气,道:“你已不是武当门下?”
柳若松道:“不是。”
凌虚道:“是谁将你逐出了武当?”
柳若松道:“是我自己要走的。”
凌虚道:“你自己要叛师出门?”
柳若松冷冷道:“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也谈不上什么叛师出门。”
武当是内家四大剑派之首,天下人公认的内家正宗,江湖人人都以能列武当为荣,柳若松这么做实在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每个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都认为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凌虚的脸色发青,不停地冷笑,道:“好,很好,好极了。”
柳若松道:“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说?”
凌虚道:“没有了。”
柳若松道:“那么你为何还不拔剑?”
他嘴里在跟凌虚说话,眼睛却在看着蓝蓝。
蓝蓝也在看着他笑,笑得好甜,仿佛正在告诉他:“你做得很好。只要有我在身旁,不出十招,你就能杀了他!”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没有人会相信柳若松能在十招内击败武当后辈弟的第一高手凌虚。
可是柳若松相信。
虽然凌虚出手五招,就已占尽机先,将他逼得透不过气来,他还是相信蓝蓝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到了第招时,他已被逼入了死角,无论他使出哪一招,都绝对无法突破凌虚的攻势。
他们用的同样是武当剑法,在这方面,凌虚远比他纯熟精深。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招“夭外流星”。
“天外流星”不是武当剑法,他的剑势一变,剑风破空,“嗤”的一声响,剑锋已自凌虚的左胸刺人,后背穿出。这一剑竟刺穿了凌虚的胸膛。
每个人都怔住。
柳若松自己也怔住。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剑最多只能突破凌虚的攻势,绝对不能将凌虚置之死地。
可是凌虚却已死在这一剑之下。
凌虚的瞳孔已开始涣散,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惊诧。
他明明可以避开这一剑的,却偏偏没有避开。
这是为了什么?
凌虚倒下时,柳若松并没有看见。
他在看着蓝蓝。
蓝蓝也在看着他笑,笑得更甜,仿佛又在告诉他:“只要有我在,只要你相信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做到。”
现在柳若松最想做的一件享,当然就是杀了丁鹏,永绝后患。
他忽然发现丁鹏已经在他面前。
柳若松笑了笑,道:“你好。”
丁鹏也笑了笑,道:“你好。”
棚若松道:“我很好,可是你一定不太好。”
丁鹏道:“哦?”
柳若松道:“我在你新落成的庄院里杀了你请来的客人,你怎么会好?”
他微笑,又道:“我看你非但心情不好,运气也不会好。丁鹏道:“为什么?”
柳若松道:“因为你又遇到了我。”
丁鹏叹了口气,道:“不错,每次遇见你,好像我都要倒霉的。”
虽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可是留在柳若松的记忆里的印象还是很鲜明。
他甚至还能记得丁鹏发现“可笑”就是柳夫人时,脸上那种惊讶、痛苦而悲惨的表情。
对柳若松来说,那的确是个伟大的计划,单纯而巧妙,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天衣无缝。
他从未替丁鹏想过。“丁鹏当时是什么感觉?无论谁在受到了那种欺骗、那种侮辱、那种冤屈后,都绝不会轻易忘记的。现在他无疑也想到了那件事。但是他居然还在笑,一种成功者独具的微笑,充满了对别人的讥诮和自信。他的确变了,变得如此深沉、如此可怕,连柳若松都已感觉到他的可怕。幸好蓝蓝就在他身后,每次只要柳若松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她脸上那种甜蜜而动人的微笑,仿佛正在告诉他——”只要有我在这里,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放心去做。”
柳若松轻轻吐出口气,微笑道:“你说的不错,每次你只要看见我。就会倒霉的。”
丁鹏道:“这次呢?”。
柳若松道:“这次也一样。”
丁鹏道:“这次恐怕不太一样了。”
柳若松道:“因为这次是在你的地方,你有帮手?”
丁鹏道:“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绝不会让第三人出手。”
柳若松道:“那就好极了。”
丁鹏道:“你杀了凌虚道长,自然有武当门下去找你。”
柳若松道:“我若杀了你呢?”
丁鹏笑了笑,道:“只要你能胜我一招,不但随时可以割下我的头颅来,这片庄院也是你的,死人已用不着这么大的地方。”
柳若松眼睛发亮,道:“正确。”
丁鹏道:“无论谁死了,只要有七尺黄土就已足够,所以……”
柳若松的反应并不慢,立刻道,“所以我若败了,我也会将我那万松山庄送给你。”
丁鹏微笑道:“这才是公平的交易。”
柳若松道:“我们一言为定。,丁鹏道:“有天下英雄在这里作证,就算想赖,也赖不了的。”
柳若松道:“很好。”
他的手紧握着剑柄,剑锋上凌虚的血迹已干,现在却又将被另一个人的鲜血染红。
他回过头,蓝蓝又在看着他微笑,仿佛又在对他保证:十招之内,丁鹏就必将死在你的剑下。
柳若松精神一振,道:“拔你的剑!”
丁鹏道:“我已发誓,今生不再用剑。”
柳若松道:“你用什么?”
丁鹏道:“用刀。”
柳若松大笑,道:“你若用刀,我可以让你三招。”
刀也是杀人的利器。
可是刀法易练而不易精,练武的人都知道,“千年学剑,一年练刀”。
剑法的确远比刀法精妙深奥,剑的本身就是种高贵飘逸的象征。
江湖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刀法名家了。
学剑的人忽然变为用刀,刀法好极也有限。
柳若松道:“拔你的刀!”
丁鹏的刀已在手。
这是柄很普通的刀,既没有吹毛断发的锋刃,也没有足以炫耀的历史。
这柄刀是弯的,刀锋弯弯,刀柄弯弯。
丁鹏轻抚着刀锋道:“这就是我的刀。”
柳若松道:“我看得见。”
丁鹏道:“这柄刀还没有饮过人血,因为今日还是我第一次试刀。”
柳若松冷笑,道,“你用我来试刀?”
丁团道:“就因为我要用你来试刀,所以我还可以让你占个便宜。”
他淡淡地接着道:“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三刀,就算你胜了。”
柳若松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一个人忽然发了疯。
蓝蓝又在笑,笑得更甜、更愉快。
柳若松道:“好,我就看你这三刀。,丁鹏道:“你看不见的。”
他的手一挥,刀光已飞起。
圆月落,刀光起。
纵横大地十万里。
刀光寒如雪,何处听春雨?
弯弯的刀,弯弯的刀光,开始时宛如一弯新月,忽然间就变成了一道飞虹。
没有人能看得出这一刀的变化,也已没有人能看得见这柄刀。
刀光一起,刀就不见了。
江湖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刀法名家,江湖人已有多年未曾看见如此辉煌的刀光。
谁也不知道他第二刀还会有多么可怕的变化。
根本没有第二刀。
刀光只一闪,丁鹏只劈出了一刀!
刀光一闪而没。
柳若松并没有倒下。
他的剑还在手上,他的人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不过脸上已没有血色。
没有第二刀。
胜负还未分,为什么没有第二刀?
丁鹏轻抚着刀锋,淡淡道:“我知道你看不见的。”
柳若松不动、不响。
忽然间,“叮——的一声,他手里的剑己落在地上。
丁鹏道:“你至少要再练十年,才能看得见我三刀。”
柳若松下动、不响。
忽然间,一缕鲜血从他的手腕上冒了出来。
丁鹏道:“现在我一刀就已足够。”
柳若松不动、不响。
忽然间,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十”字。
鲜红的是血。
没有人喝彩。
每个人都觉得手脚冰冷,每个人手心部有冷汗。
现在大家才知道,刚才那一刀不但割破了柳若松的手腕,而且还在他险上划出个“十”字。
可是伤口里的血直到现在才冒出来。
固为那一刀连一分力量都没有多用,因为那一刀实在太快!
没有人喝彩,因为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刀法。
刀已入鞘。
丁鹏只简短他说出了三个字,“你败了。”
柳若松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向蓝监走过去。
蓝蓝还在笑,可是笑容看来已没有刚才那么甜蜜动人了。
她笑得仿佛已有些勉强。
柳若松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十”字,血已凝结。
鲜血刚冒出来,立刻就凝结。
柳若松脸上的表情仿佛已凝住,一个字一个字他说:“我败了。”
蓝蓝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好像是你败了。”
柳若松道:“你说过,我不会败的。”
蓝蓝道:“我说过?”
柳若松道:“你说过,只要有你在,我就绝不会败。”
蓝蓝道:“你一定听错了,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柳若松道:“我没有听错,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你为什么不出手?”
蓝蓝道:“我怎么出手?我能帮你做什么?”
远处忽然有个人在笑,笑声充满讥诮,“她唯一能帮你做的事,就是帮你把裤脱下来。”
蓝蓝居然也在笑:“一点不错,我唯一能帮你做的好像只有这件事。这种事我最内行。”
柳若松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露出恐惧之极的表情:“你……你究竟是准?”
蓝蓝道:“你花了万两银,把我从”满翠院’赎出来,叫我在会仙楼等你,陪你到达里来作客,而且还用那么一顶轿去接我!”
她吃吃地笑道:“你怎么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满翠院是个妓院,是个非常有名的妓院,满翠院里最红的一个妓女叫翠仙。
她用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自己纤巧的鼻:“我是翠仙,这里至少有一百个人认得我!”
柳若松的脸色在变,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扭曲扯动,鲜红的“十”字又被扯裂,鲜血又一丝丝冒了出来,流得满脸都是。
他并不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事都明白了。
别人用那种奇怪的眼色看着他时,并不是羡慕,更不是妒忌。
这里至少有一百个人认得她,知道她是满翠院的翠仙。
这一百个人的裤说不定都被她脱下来过。
而他却抬着顶八人大轿去接她,把她当仙女一样接到达里来,希望她能带给他的荣耀和财富。
这简直是个笑话,一个可以让人把苦胆都笑出来的笑话。
这个笑话简直和四年前他替丁鹏制造出的那个笑话同样可笑。
现在他终于知道,丁鹏当时是什么感觉了。
这就是“报复”。
丁鹏的报复巧妙、残酷,而且彻底。
就像柳若松对付他的计划一样,这计划也同样经过精心的设计,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完美无缺。
这计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先得要柳若松感觉到压力。
对面山坡上的华厦,昼夜不停的敲打声,已经使柳若松神经紧张。
一个神经紧张的人,就难免会疑神疑鬼。
把一个躺在床上的细腰长腿的女人架走,换上一条母狗。
把一个酒窖的管事收买,连夜把酒都换成污水。
在猪、牛、鸡、鸭的饲料,加上一点致命的毒药。
这些事部不难。
可是对一个神经紧张、疑神疑鬼的人来说,这些事都变得好像不可解释了。
所有这些事都变成了一种压力,压得柳若松连气都透不过来。
然后“蓝蓝”就出现了,就像一块浮木,忽然出现在一个快要淹死了的人面前。
根本没有“蓝蓝”。
蓝蓝就是青青。
青青穿上件湖水蓝的轻袍,用轻纱蒙柱脸,告诉柳若松:“我是蓝蓝,我就是唯一可以救你的人,只有我能对抗青青。”
柳若松当然不会不信。
何况她还让柳着松亲眼看见她和“青育”对抗时那种惊人的法力。
那时柳若松看见的“青青”,当然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既不知道青青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蓝蓝长得什么样。
以后一连串出现的那些“奇迹”,使得他更坚定了对蓝蓝的信心。
所以他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蓝蓝叫他用八人大轿去接的那个女人,竟是满翠院的一个妓女。
现在他虽然明白了,这计划所有重要的关键他都已明白了,可是他偏偏不能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他就算说出来,也绝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现在他的妻已经死了,死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他的家业已经属于别人。
他亲手杀了他的同门师兄,背叛了师门,犯了江沏人的大忌。
他做的这些事非但别人绝不会原谅他,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就算丁鹏不杀他,他在江沏也已没有立足之地。
一个已经彻底被毁灭了的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
柳若松忽然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
十二月十五,夜。
月夜,圆月。
圆月还没有升起,日色已消逝,屋里渐渐地暗了下来。
现在已经到了应该点灯的时候,可是青青并没有把灯点起来。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享受着这冬日黄昏独有的幽趣。
她从小就已习惯于孤独,因为她根本别无选择。
小楼上优雅高贵,屋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她从不能享受任何一样粗俗不洁的物事。
因为她从小就生长在这么样一个环境里,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人世间的烦恼和不幸。
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开始有了烦恼,人的烦恼。
任何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都难免会有的烦恼。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寂寞。
窗外隐隐有人声传来。
这小楼距离丁鹏接待宾客的庭院虽然很远,可是那边的声音这里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
她知道今天来的客人很不少,其有很多都是名震江溯的豪侠英雄,他们豪情胜概,她早已向往了很久。
她很想去参加,和他们一起享受人世间的欢乐,跟他们一起去用大碗喝酒,听他们叙说江湖那些振奋人心的快事。
对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物女孩来说,这实在是种很难抗拒的诱惑。
可是她不能去。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她这一生已注定了不能有人的欢乐。
她和丁鹏结合己四年。
这四年来,他们几乎日日夜夜都相聚在一起。没有丁鹏在身旁,她几乎已没法睡得着。
丁鹏出身贫苦,并不是那种风流蕴藉、温柔体贴的男人。
他从小就为了要出人头地而挣扎奋斗,对于生活上的某些情趣,他知道得并不多。
他虽然年轻健康,可是这一两年来,他对她的热情仿佛已在渐渐减退,他们夫妻间亲密的次数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可是她仍然同样爱他。
他是她生命唯一的一个男人,为了他,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
她以能做他妻为荣,连做梦都希望他能挽着她的手,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他的宾客,告诉别人她就是他的妻,就是丁夫人。
“丁夫人”,这是个多么美丽、多么荣耀的称呼,只可惜她这一生恐怕都没法听到别人用这名称来称呼她。
因为她是“狐”,是异类,是绝不能跟着丁鹏在人前露面的。
——我真的是“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狐”?
青青眼里已有了泪光,心在刺痛。
因为她心里有个秘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连丁鹏都不能说。
这秘密就像是一根针,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刺着她的心。
除了这件事之外,她还是会愉快的。
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丁鹏总是尽量想法来陪着她。
现在他好像就已经来了,楼梯上已经有了他的脚步声。
青青擦干眼里的泪痕,站起来,丁鹏已轻轻推开了门。
“你为什么不点灯?”
青青没有回答,忽然投入了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好像他们分别已有很多日未曾相见了,虽然他们分别只不过才一两个时辰。
她太怕失去他。
每次他们分别时,她都会害怕,怕他一去不返。
因为她只不过是个狐女,这里却是人的世界、她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自卑。
丁鹏虽然不了解她这种心理,却可以感觉到她的柔情。
“现在大家都已经开始在喝酒了,所以我就抽空找了个机会,溜回来看看你。”
青青的喉头仿佛忽然被一样东西堵住了,心里充满了温暖感激。
她希望他再说下去,告诉她,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心里都是在记挂着她的。
可是丁鹏的活却不是她想听的。
“我一定要回来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我已经彻底毁了柳若松。”
他回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告诉她这件事,她几乎将这件事忘了。
虽然她也参与了他的计划,而且不惜一切帮他将这计划完成。
但是那只不过是为了他而已。
为了他,她不惜骗人,不惜说谎,不惜做任何她从未做过的事,但是对于人世间的恩仇怨恨,她看得并不重。
丁鹏却显得很兴奋,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多年的怨气一旦能得到发泄,的确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
为了让他开心,她就装作有兴趣的样在听,虽然她心里只想静静地跟他拥抱在一起,静静地享受这一天的片刻宁静。
丁鹏还在说:“如果你也能看见柳若松发现他心目救苦救难的仙竟是个妓女时,脸上那种表情,你一定也会觉得开心的。”
青青了解他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受过同样的痛苦打击。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如果你是他,到了那种时候,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人世间那些恶毒狡诈的事,她根本从未仔细想过。
“你猜猜看!”丁鹏兴致很高,“你猜他做出件什么样的事?”
“他逃走了?”
“他自己也知道逃不了的。”丁鹏道,“就算能逃得了,也无路可走,无路可去。”
“他晕了过去?”
“没有。”
“凌虚的朋友杀了他?”
“也没有。”
“他杀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再横剑自尽?”
这种猜测已经很合理。
一个人到了他那种地步,活着实在不如死了的好。
丁鹏却摇摇头,道:“他没有死,他还舍不得死。”
他笑了笑:“他做出的那件事,无沦谁都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得出来。”
青青道:“他怎么样了?”
丁鹏道:“别人都以为他会来找我拼命的时候,他却忽然跪下来求我,一定要我收他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