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戈 卷一 第6章 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作者:古寒 分类:武侠仙侠 更新时间:2023-03-06 13:06:42

陆让的目光突然间回转过去,目光下垂,那一刻已然尽数落在他的惊鸿刀上,却又蓦然移开,直落到地面上,几欲深入到尘埃里。继而便是久久的静默,就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这地方还有这么些个人存在。

没有刀,没有血腥,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搏杀。但却仿佛有一道看不到也触摸不到的高墙,无形间将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伤口的疼痛已在渐渐袭来的麻木中慢慢消逝,但武重的脸上却是一片苍白,这一刻无疑已不太是因为疼痛,更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伤口的流血似乎一直没有停过,已然湿透了半边衣襟。洪千户好一阵方才有所察觉,急忙出手封住他肩胸几处穴道,为其止血。武重失血过多,说话的语音也开始颤抖,咬牙谓洪千户道:“千户大人莫要与我放走了这厮!”

对武重的恳求洪千户并未做出回答,甚至连点头或是摇头更或者是是什么肢体语言的表示也没有。的确,这等他自己没有把握做到的事实实在在不好应承下来。口中只道:“庄主伤势颇重,头里之事便是入后堂招郎中医治。”武重道:“今日废去一臂,如何能心甘。”踏前一步,左手戟指陆让,厉声道:“今日阁下休要妄想能活着走出武庄。”回身望石阶之上扬声喝道:“左右与我围住这厮,休要教他走了!”

庄人应命,一时之间,步声纷然,庄中四处人生呐喊,奔走相告,持刀纳剑,不消半刻功夫已全然围成一个圈子,将陆让困在圈内核心。看时,却足足有六七十号人之多。刀刀剑剑,尖芒皆指向圈内,几乎水泄不通。武重见得这般光景,不由面露得意,笑容舒展,朗声道:“陆姓匹夫,伤我手臂,今日端教你有来无回,有进无出,方泄我心头之恨!”他由于伤口失血过多,面目已然苍白如纸,此时面目陡然挂出笑意,竟然显得无比狰狞,恍如吸血恶鬼一般。而那跃跃欲上的姿势使他看来又像极了一头饥饿的狐,冷不防之间便要扑将上去,将那陆让整个人一片片撕裂,再一片片吞噬。

陆让依旧伫立,听得武重这番言语,方才缓缓抬起头来,抬首处,正是西天。远处,夕阳西下,夕阳的光芒越过武庄的高墙,照到他的身上,他的半边身姿已沉浸在余晖中。那一刻他似乎更是感觉到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彷佛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万里荒寒,连夕阳都似已因他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他的人也丝毫不例外。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柄刀,那柄对他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刀。苍白的手,苍白的刀。苍白,无疑是最接近于死亡的一种颜色。死亡也岂非正好接近于空虚和落寞,并且将之发挥到极限。

这般许久的静默,那道余晖已然将逝的时候,他的仿佛才从那一种空虚和落寞中解脱出来,目光中方才隐去的戾气又忽地冲将上来,沉声道:“很好。”仅仅只是这两个字,却使得所有人一时间顿感无比惊诧。武重道:“你这厮死到临头,莫是吓疯了!”陆让仰头长声朗笑,目光之中,杀气更浓。一笑之声,却是爽朗无比,极尽快意洒脱,一庄之地处处可闻其声。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决然一副深感莫名的神态。

笑声蓦止,那眼中的萧杀之气更是无比的浓烈,几欲成激扬四射之势,“今日杀伐,上天见谅。纵然千军万马,陆某又有何惧哉?”长刀突然出手,化作一道白虹。虽然看来只是一刀,但那其中至少有数十种变化。每一般变化又至少有十种走向。快刀。这般繁复的招式要在一瞬间尽数出手,就势必要有超常的出手速度,这样的速度当今天下除了他陆让,便很难找出第二个。

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闪电,陡然之间,一道又化作数十道,数百道,几欲处处是那刀光。蓦地,一种极为奇特的声音连连发出,那声音极为细微,倘若不凝神细听绝难听到。纵然细微,却奇异地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比惊惧与恐怖,仿佛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亡魂的*。声音发出得快,消逝得似乎更快。那声音消逝,所有的光芒俱随之消失,所有的动作也为之停顿。天地间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如夜幕之下的墓地。

陆让还是像一瞬前那么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可是他手里的刀,刀尖已经在滴着血。那像只铁通一般围着他的庄人也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刀剑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们每个人持刀拿剑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六七十号人,竟无一例外。不多一刀,亦不少一刀。

鲜血慢慢地从他们伤口中沁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悯懵懂,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一种神情。可是忽然间所有的事都起了惊人的变化----------所有人的手里的刀剑几乎于同一时间掉到地上,却分明还有一样东西,那竟赫然是他们持着刀剑的手。

刹那间,陆让前后左右周身的地上,除了刀剑,就是断手。那一幕看来无疑是可怖之极。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已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恐惧。这种恐惧就像是双看不见的幽爪鬼手,倏然之间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就连置身圈外的武重、洪千户以及他那十余名随从,也是这般的形状态势。

良久,所有人方才从这种极度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一时之间,惨呼痛叫之声连绵交织,有那胆小的或是晕血的,早倒过去二三十个。

陆让的目光陡然抬起,直视武重。武重蓦然惊觉,忙侧头避过那两道利剑一般的目光,恶声道:“你这厮出手好生歹毒!”陆让沉声道:“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我不出手,势必会为这众人剁为肉酱。被迫出手,过犹存几?倒是阁下,数十人断腕,你最是难逃干系。”

武重道:“是阁下出手伤人,与我何干?”陆让怒道:“你这厮厚颜无耻,残刻少恩,当真该杀之极。再要杀你,还恐玷污了我一口大好宝刀,就吃我一掌罢!”言讫,一掌拍出,去势凌厉,掌分如扫,端得是沙走石惊。武重心下吃惊,正思如何较对,蓦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人已然挡在他身前,却是洪千户。武重不由心下稍安,单看洪千户以何手段御敌。霎时陆让一掌已然击之,那洪千户出手,寻得便是要陆让露出拳掌上的,他本是少林俗家弟子的出身,少林功夫最是以拳脚上的功夫见长,他在寺中也颇有年份,平日里精研一门少林功夫,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碎碑掌”。所谓碎碑掌,顾名思义,便是说那掌法练到极致,威力可裂石碎碑。

他心中以为陆让即是刀道世家出身,必然最是精于刀法器械,未必擅于拳脚一道。他方才正自思量如何教陆让与他较量拳掌上的功夫,蓦见陆让一掌出击,大喜过望。随即窜身上去,意欲接过这掌。他疾然间运足力道于左掌,上手便是碎碑手的功夫。一掌迎出,掌势之雄浑沉猛,果然非同一般。

“嘭”一声巨响,两掌已然相合,但却是一合即分,二人收手之间,各自退开三步。这一较之下,竟是拼了个旗鼓相当,不相仲伯。

一退之下,二人俱是一怔,各自吃了一惊。陆让心下道:“未想这厮还习得这般铁掌功夫。”原来他方才与之对掌,几欲是用上了六成的力道,却如同击在铜墙铁壁之上一般,掌力一时难以透入。他虽惊异,却不知洪千户比他更是惊异。他这一手少林绝技碎碑掌功夫,经他多年以来的勤加研习修练,已然有八重以上的修为,碎碑裂石,已然不成难事。先前出手,已然是凝聚了毕生功力而发。他自量如此强劲的出手,纵然不能使对方殒命当场,也必然使其经断骨折,一臂立废。哪知方才一较之下,顿感对方掌力雄浑,内力亦是充沛异常,一出之下,竟如同滔滔洪水一般,来势汹汹。且后劲不绝,一波连着一波,绵绵不绝。陡然之间他顿觉有一股极为纯阳之气,瞬息间便传到了他的掌心,透过了他的手少阳经脉,竟欲要直达腑脏。若然晚退去半分,必然身受重创。心下亦不由暗叹道:“此人功力如此强悍,我锦衣卫中怕是难有人与之匹敌,纵是毛指挥使大人亲临,也绝难占去丝毫便宜。心下纵然忐忑不安,却不敢有丝毫流露。强作刚颜,道:“今日阁下要想岀庄只怕是难如登天,即使你今日能全身而退,但是凭我锦衣卫的手段,恐怕你日后纵能保全性命,也是休想安生度日。”说到此处,言语一顿,又道:“我见你手中之刀,光华闪烁,必然是宝物。你倘若能留下此刀,我自当保你安然无祸,如何?”

陆让闻言,面目之上,怒息已然弥漫,冷冷道:“你这厮原来也是想贪我这口宝刀。”又道:“锦衣卫之名世人纵是畏之若洪水猛兽,然而对陆某而言却犹同鸟兽乌合。”洪千户道:“难道你就不怕.......”话方说到此处,陆让一挥手,已然将他言语打断,沉声道:“休再多作言语。陆某生性孤傲独世,最是恨人要挟恐吓。你这厮不知天高地厚,亦当断去一手,以示惩戒。”言落,长刀一横,便欲出手。洪千户见状,几欲是魂飞天外,匆忙辄身,疾然窜起一丈余高,升速将驰之时,他身在空中左脚尖一点右脚面,如此借力之间,竟然又上了七八尺,身形陡然横掠,上了高墙。陆让见了,也不由暗暗赞叹其轻功了得。

但纵然如此,又如何能容得他安然离去?朗声喝道:“你这般离去,不也太便宜你了么?”挥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兵刃一般,正好击在洪千户背心。洪千户在那墙头上闷哼一声,摔将下来,半空之中已然口中鲜血狂喷,有如泉涌。陆让不待他人落地,身形也随之窜起,凌空之中,又道:“不留下一只手,如何能教你离去?”说话间已然一刀挥出,刀光一闪即没,当真快的如流星赶月。刀光方逝,便闻得洪千户一声惨呼,一道血光随之荡出,并同口中喷出的鲜血化作一阵血雨,抛洒下来。身形重重摔落,那只戴有铁爪的右手已然被齐腕斩断,落在身侧。

陆让的身形如同鸿雁一般,缓缓飘落,这一式轻身功夫,却丝毫不比洪千户逊色。他身形未定,忽觉身后异响连连,竟是暗器挟风破空之声。他已然听出那密密麻麻竟有数十道之多,几欲罩遍了他身后自头顶至脚后跟的所有要穴,几欲是无一遗漏,认穴只准几欲不差毫厘。江湖之中,能一手连发数十枚暗器并非难事,但若是要这数十枚暗器每一枚都有各自准确击打的目标,要做到这一点,却是难上加难。那般身手,当今天下间除了蜀中唐门和湘西苗教,武林之中相信很难再找出第三家来。

但世事难料,却偏偏就有这么个第三家来。

陆让不敢有丝毫懈怠,身形疾旋,刀亦随之出手,几欲在同一瞬间扫遍了身外每一个方位。一时之间,那数十枚暗器已然被他尽数扫落,地面上叮咛脆响不绝于耳,乌光闪闪,竟然全是淬过毒的透骨钉。

陆让几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突破这致命一击,下来的第一件事无非便是寻出的所谓的天下暗器第三家。此时,这第三家就站在他的面前。血淋淋的一只右臂膀,那肩胛处伤口流出的血已然浸透了半边衣襟,还有一张失血过度导致的苍白如纸的面孔。这便是那第三家。

那第三家便是武重了。他身体蓦然后退两步,几欲是站立不稳。原来他于刀法一道还算不得太入流,暗器却实实在在独步一域,但却无人知晓。他身形仍旧在晃,方才出手间几乎是将身上携带的所有透骨钉都打了出去。越高深的手法无疑也要更繁琐的动作,看在现在的姿态,刚才的出手无疑是动作太大,有些伤筋动骨。

陆让目视他许久,又自低下头去,看看那一地的透骨钉,然后又抬起头来,用一种稍微有些异样的神情看着他。他的目光在那一刻竟然显现出从未先前从未有过的平实和祥和,平实的已使人不再害怕和他对视。武重似乎感觉他正在以那种表情正在问他:“这些东西都是你打过来的?”武重的目光也垂下去,也是看了那一地的透骨钉一眼,抬起头来,似乎表情在回答:“可惜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多带几百枚,不然现在绝对把你打成了筛子。”

陆让目光中那种凌厉的光息又开始透出来,缓缓道:“很好!”这“很好”二字顿时让武重感到一丝恐惧和绝望。他清楚的记得陆让把刀穿进他的肩胛前说的就是“很好”两个字。而现在又突然说到这两个字,他实在搞不清楚对方下来又会对他实施什么。他脑海中突然间掠过一种想法,他看到了对方的刀,还有那些断手。那柄刀曾经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此时看来心中竟有着无比的厌恶与憎恶。还有的就是地上那些齐腕断去的满是血污的手,都是些拿刀使剑的手,此时却是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天哪!爷。”看着那刀和满地的断手,他在心中渐渐总结出一套东西来。他突然发现陆让今天在这庄上除了剁人手,其他的事好像干的并不多。而且那所有断去的手都曾拿过兵器去攻击他,那些庄丁的手,洪千户的手,还有他自己的手,无一例外。惟一的区别就是他拿刀的手还长在手臂上,但也似乎比大家好不到哪儿去,因为陆让那一刀已然割断了所有的筋脉,连骨头也没有放过。想到这些他又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不该贸然放那么一梭子透骨钉,这下子,恐怕这只放暗器的左手也保不住了。

陆让的脚步已经开始移动,然而仅仅只是移动了一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将刀缓缓托起,那一刻,武重心跳已然加速,几乎顶到了嗓子眼。然而他并没有出手,而是将刀插入刀鞘中,然后再系到背上。武重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陆让已经走到那白马身边,持过缰绳在手,却突然道:“有一句话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说过?”武重奇道:“什么话?”陆让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言讫,长臂一挥,带出一道无比强劲的力道,将地上那数十枚透骨钢钉悉数卷起,向着武重漫天打去。纵然不似武重那般出手有章有法,亦没有他那般精确到极限的打击位置。然而力道和速度却是较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可厚非的是,发暗器的手法和技巧,武重绝对第一流好手,但似乎躲暗器却不像他发暗器那般地具有技术含量。那数十枚透骨钉漫无目标地打将过去,却一下子至少有十七八枚打在了他的身上。也就是说除了脱离目标以外的,只要是能打中目标的,他竟然是连一枚也没能够躲开。

陆让已经站在夕阳下,这一刻庄院中天就真的只有他这个站着的人了。夕阳很美,越晚的的夕阳似乎越美。但是再美的夕阳也有逝去的时候,甚至越美的东西消逝的也就越快。

正因为这样,他倒索性去认为那一切都是一时的虚幻,虚幻的东西岂非正可以作为来时不必珍惜,逝时亦不须惋惜来对待?他慢慢转过头去,对那白马道:“今事已了,我们走罢!”一人一马,缓缓而去。

远天那畔,残阳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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