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的话,说完了?”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韩笙正淡淡说道:“如果说完了,就开始考核吧。”
他转过身去,高声道:“第一位,江州倪木。”
一个男孩怯生生地站起,后面的叔父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鼓足勇气,他咬紧牙关,一抬头,努力走进去。
王长饮把目光从身前那个刚刚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姑娘前收回来,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空无一人的位置,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最后一排,还真是宽敞啊。老爹也是,这么重大时刻,竟然我一人在这等着,自己回到旅店里去睡觉,他倒是放心。”
突然,人群如同被剪刀剪开一般,裂出个口子,一个面目隐藏在黑袍之下的瘦高男子迈着步子走过来,那步伐极稳,步子幅度却极大,走路轻巧,修身的裤子下包着个皮质的黑漆靴子,靴子跟高,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王长饮抬头一看,对那人笑道:“向来只有人从后往前挤,没想到还真有人往回跑啊。”
那人走到他身旁定住,突然侧头道:“你刚刚是跟我说话?”
王长饮左右看看,疑惑道:“这附近倒是没别人了吧?”
那人轻轻把黑布兜帽摘下,那黑暗之下,是一副苍白如雪的面孔,他眉毛极细,偏似女子,眼睛也是双妙媚的桃花眼,可他的鼻梁很高,下颌更是棱角分明,嘴唇很薄,带着点微微的红,很是病态。
那人看着王长饮,上下扫视了一番,使得小少爷浑身不自在。
王长饮苦着脸挠挠头道:“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美女,百看不厌的。”
那黑袍人说道:“你不怕我?”
王长饮笑道:“你这人说话倒是有意思,你我素昧平生的,你又不是左青龙右白虎的地痞流氓,我干嘛要怕你。”
黑袍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世人都怕我。”
王长饮笑道:“人怕你,要么是你自己凶残,要么,就是你背后的人凶残,怕不会没有理由,你想让世人不害怕你吗?”
黑袍人冷笑道:“我管世人干什么?”
“就是!”王长饮大笑道:“人活一自在,繁文缛节,投鼠忌器的,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黑袍人一挑眉,惊讶看着那白衣少年,皱眉道:“你不是来学宫就学的吗?”
王长饮点点头:“是啊。”
黑袍人如实说道:“天下学宫,皆是儒学,我从未听说过有儒学不羁繁文缛节的。”
“我是来读书的,一声不求当官,不求闻达,只是单纯看看书,总没有那么多规矩吧?”王长饮笑道。
“一入儒门,就生不由己了。”黑袍人年岁看起来不过刚刚弱冠,可口气,却是沧桑之至。
“你来是为了什么?”王长饮笑道:“我猜你肯定不是来进学的。”
“如何看的?”黑袍人眼中略带些笑意,似乎略带考量的看着王长饮。
小少爷一笑道:“你的思维自成一派,显然不是为了这位苏先生的学识而来,看走路姿势,也是大家出身,不缺地位,不缺金银,性格孤傲,定然受不得规矩礼法,如此一个不求知、不求德、不求升、不求活的人,我看不出你求什么。”
黑袍人嘴角一翘,笑道:“你看人很准。”
“多谢。”王长饮点点头。
“如此心性,倒是个好苗子,”黑袍人笑道,他冲王长饮伸出手去,说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魏哲。”
王长饮看着那伸过来的手想了想,也伸出手跟他握了握,笑道:“我叫王长饮,如此握手礼节,是西域那边的吧。”
魏普一愣,收回手来,带着微笑道:“倒是忘了,中原礼节与我家乡的不同。”
“无所谓,”王长饮笑笑:“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
“嗯。”魏哲微笑道。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点啊!”
突然,一个蛮横的声音传过来了,这声音二人都熟悉,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无奈。
李卿言冷冷地看着二人,说道:“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一个没心思进学宫,一个进了学宫也不思进取只想贪图玩乐,就这样还惺惺相惜,是为知己,恶不恶心?”
王长饮撇嘴道:“是为知己是有,惺惺相惜可就过了啊。”
比起小少爷,黑袍魏哲更加直接,他猛然看过去,一双淡灰色的眸子如同腊月被冻得结实了的雪,光是一触,就病的彻骨。
他冷声道:“有人怕你李家,我却不怕。我自认为与这位王公子的对话没有打扰到你,你若是无理取闹,我定然会让你付出代价。”
“几位,几位!”从前面队伍中突然又走过来一人,冲正剑拔弩张的三人笑道:“这气氛也太凝重了,都轻松些,轻松些。”
王长饮挠挠脑袋,无奈道:“人还真是越来越多了。”
那新来一人冲三人作揖道:“在下眉山陈空弦,见过三位了。”
黑袍人冷视着那小姑娘,小声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说完便回身站着去了。
幸而是那名为李卿言的小姑娘没有修为在身,没有听到那句冷嘲热讽,认为这黑袍人自认下风了。她转过头去,皱着眉头看着那刚来的一位,说道:“你是何人?”
陈空弦比起这三位来倒是真真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学子,书生服,小书箱,眼神眉心都很是干净,他微笑道:“这位就是刚刚与我叔父辩论的小巾帼吧,果然气度非凡。”
“说巾帼就说巾帼,为何偏偏要带上一个小字?!”小姑娘得理不饶人道。
那干净书生丝毫不乱,轻轻又是躬身一礼,道:“在此,小生替叔父,向您道歉。”
李卿言依旧冷面道:“得了,我不在乎你叔父对我的口气,只是看不惯所谓的女子不能读书的言论!”
陈空弦看着那小姑娘,微微笑道:“此论,非我叔父一人所言,所出依据,乃是至圣先师孔圣著作《论语》有言的,叔父是个儒生,思维不免陈旧迂腐,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王长饮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那书生。
陈空弦微微向他一颔首,继续看着那小姑娘。
小少爷奇道:“看你这身打扮,还真不像是如此圆滑之人。”
那干净书生一笑:“圆滑就有些过了,我不过只是直抒胸臆而已。”
突然,在那进门口处,有一高声喊道:“眉山,陈空弦!”
那书生向三位又是一礼,转头离去。
王长饮看着那远去的身影,轻轻拉了拉黑袍人的袖子,说道:“魏兄想不想去看看这个读书人的考核?”
魏哲转头问道:“怎么,你感兴趣?”
“你不是说过吗?我看人一向很准,”王长饮笑道:“此刻,我就觉得这个读书人不一般。”
黑袍人点点头道:“那就去看看。”
“你呢?你去不去?”王长饮礼貌问着旁边的小姑娘。
谁知道那李卿言冷冷看他一眼,马尾辫子一甩,冷哼一声就走了。
王长饮愣愣地看着那背影,回头苦笑道:“我是不是多余?”
“你说呢?”魏哲摇头叹道。
二人相伴,在无数考生惊诧的目光中,走到了那门口,也不是没有人认为他们二人要插队,只是那黑袍人冷若寒霜一般的煞气气场让众人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二人走到那门口,门内是一个空间不大的小屋子,下面是脱鞋才可踩上的草席,淡黄色的草席编织的很细密,上面摆这个红木的茶几,茶几两侧,一边是陈空弦,另一边,则是韩笙和一个头发半花白的老者。
那老者如同睡龙,正半眯着眼睛,只是他的背挺得笔直,衣服更无一丝的皱褶,满脸的皱纹如同一个因为老旧而龟裂的铜镜,仿佛能从他的身上看到你自己。
比起气度,陈空弦竟然丝毫不比那对面的韩笙要差!
“二位老师,好。”陈空弦带着如刚刚一模无二的微笑作揖道。
韩笙笑道:“这里有两道题,你可择一而选。”
“好。”陈空弦应道。
韩笙从身后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卷轴中抽出两个,递给那干净书生。
书生双手接过,拿起第一个轻轻解开,口中不自觉的诵道:“文理之差。”
他又拿起另一个,解开道:“生死之别。”
干净书生抬起头,轻声道:“第一第二,任选其一?有无差别?”
韩笙点点头道:“有差别,但差别之处,我不能说。”
陈空弦点头道:“我明白了,那我就选第一个吧。”
不知为何,王长饮仿佛突然看见,那如睡龙一般的老人,半合的眼睛,突然一闪。
“好,”韩笙说道:“由我来为你解释一下题目,自古以来,学术分文理,修行文学之人,可诵明经,读古史,以过往万事来鉴今,以天地自然化为字,自如洒脱,缥缈非凡。修行理学之人,可懂算法,行韬略,万里之外布局天下,细枝末节亦可调理得当,如今问题则是,文理之间,由何而划分,如此划分,又有如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