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偏头,安静地等着傅诚深继续往下说。
可他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婚”字就像卡在喉咙口的巨大鱼骨,不过他怎么尝试张口,都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她等不到下文,疑惑地问他:“傅先生想说什么?”
他已经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语气淡淡的,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没什么,我们离开这里吧。”
洛希点点头,站起来去扶他。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任由她搀扶着,慢慢往车子那边走。
李显把车门打开,帮着洛希把他扶进车里。
洛希道了声谢,钻进车里给他系安全带。他个子高,车里空间又狭小,她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处,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只,动作幅度也是尽可能的小。
饶是如此,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膝盖和大腿,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以及,她身体曲线的弧度。
他垂下眼,尽量不去在意她。
这样一来,触觉反而放大,感觉到她垂下来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痒得他心脏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好了。”
洛希直起身子。
大腿上的重量陡然消失不见,手背上的痒也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地翻过掌心,手指在空气里轻轻一握。
指尖似乎划过了她的发梢,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抓到。右手虚握了下,又慢慢摊开,掌心里,只有空气。
而她,已经退到了车门外面。
傅诚深掀起眼皮子,朝车门外看了一眼。
洛希已经转身,往另一侧车门方向走过来。
他收回视线,淡淡吩咐李显:“m国那个经济峰会,帮我安排。”
李显愣了下:“那个峰会,傅总您不是已经推掉了吗?再说,您的伤……”
被他凉飕飕瞪了一眼,不敢再问了,改口道:“好的,我这就去订机票。”
洛希坐进车里的时候,正好听见李显毕恭毕敬在跟傅诚深请示:“经济峰会后天下午开幕,最晚明天就要动身,考虑到傅总您的伤情,我建议这次带上您的私人医生一同前往m国。”
男人点了点头:“好。”
洛希惊讶道:“傅先生是要出差吗?可是你的伤还没养好呢。”
“没关系。”男人把头斜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声音里透着点疲惫,“有医生跟着。”
洛希想劝他再多休息一段时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连五天都没到,就去m国出差,也太辛苦了。
刚张了张嘴,就听见他又说了句:“生意要紧。”
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或许,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傅氏集团吧,哪怕是他自己的身体,也要排在后面。
她试着把自己代入了下,要是让她也管理傅氏集团那么大个公司,大概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那,傅先生保重身体。”
她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脸上有点发烫地补充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提前把鸡汤炖上。”
他掀开眼,快速扫了她一眼,又重新闭上。
“嗯。”
傅诚深第二天就出差了,李显来接他,车里还坐着个中年男人,文质彬彬的样子,见到洛希的时候,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她猜,可能是傅诚深的私人医生。
他坐上车,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赶着去机场了。
这一走,便是一周。
洛希也没闲着,公司、医院两头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点地。
她不知道傅诚深到底什么时候开完会,他没有联系她,她也不敢主动去问他,怕打扰到他。
纠结了好几天,她试着发了个消息问李显:“你们忙完了吗?不要太辛苦了,多休息。”
李显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谁了。
他不敢擅自做主,考虑了一会儿,主动把手机拿给傅诚深看:“傅总,洛小姐让您多休息。”
男人把手机拿过来,明明不到十个字的消息,他愣是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才把手机还给李显,视线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上情绪如何。
李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任何指示,只好开口请示:“傅总,需要我给洛小姐回个消息吗?”
“不用。”
男人扭过头,注意力只放在面前的工作上,神色冷淡的很。
李显便有点懊悔。他似乎,有点多管闲事了。
他刚要离开,男人又开口叫住他:“让洛希……”
“傅总?”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伤口,声音显得有点飘忽不定。
但,话说得还是很清晰的。
他吩咐李显:“让洛希去我书房里,把一份文件传真过来,我要用。”
他说了一个文件名,李显忙通知了洛希。
洛希是算过了时差才给李显发的消息。这会儿江城早就黑透了,她正好在别墅里,想着傅诚深指名要找的文件,应该是着急要用,忙去书房找。
他办公桌有密码锁,她不知道密码,又怕他等得及,只好打电话给他。
傅诚深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在安静的客房里,显得有点突兀。
他不耐烦地扫了眼来电显示,并不想接听这通电话。
可铃声一声接一声,吵得他心烦,拿起手机想要拒绝,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
最终,指尖还是落在了接听键上。
“是我。”他淡淡道。
女孩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进他的耳膜,大概是距离太远的缘故,听起来一点也不真实。
她语速有点快地跟他解释:“傅先生,我找了一圈,没找到你要的文件。只剩下你的办公桌了,可我不知道密码。”
“351……”男人沉声说出了一串数字。
话刚出口,他已经改了主意:“算了,不用找了。”
可那边已经响起了女孩的欢呼声:“开了。”
他沉默着闭了闭眼睛,放下手机,狠狠掐断了电话。
洛希也没在意,只以为他那边在忙,顾不上和她多说。
抽屉里的文件不少,她不得不把它们全部拿出来,对着文件名一个一个翻看。
很快,她动作停下来,抽出其中的一份文件,眼睛睁的大大的,抖着手去翻结尾处的签名页。
离婚协议书。
洛希怕自己看错了,又翻到前面,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没有错,是傅诚深和她的离婚协议书。
他已经签过字了,除了财产分割那一栏没有填写以外,就只剩下该她签名的地方,还是一片空白。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平静地把离婚协议书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然后,继续寻找傅诚深要的文件。
没有,她找不到那个文件。
她又翻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她这时候只觉得很累,没有精力再翻找下去了,便把所有的文件都放回到抽屉里,关上。
之后,她慢慢地走出他的书房,锁好书房门,下楼,穿过客厅,玄关,打开门,一直走到屋外的庭院里。
她在长椅上坐下,使劲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拨通了他的电话。
依然是等了很久以后才接听。
这一次,谁也没有先说话。
听筒里除了细微的电流声,就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寂静得让人压抑。
好一会儿,还是洛希先开口了:“傅先生,对不起,我没找到你要的文件。”
对方立刻答复说:“没找到就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还听到他松了口气的声音。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不禁在心里笑了笑自己。
“傅先生。”她又喊他。
他依然是立刻回应了:“嗯,我在。”
她沉默了一瞬,问他:“那天在看守所门口,你是不是想……和我提离婚的事?”
那时她只是觉得他的话有点怪怪的,也没多想。
现在再回想起来,正常情况应该说的是“我们走吧”,怎么会说“我们离开这里”呢?
他分明是起了和她离婚的心思,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临时改了主意。
她强忍住鼻腔的酸意,跟他说:“虽然我答应过你,保持这段关系三个月,可是,如果你想提前结束,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提出来,我……都可以。”
只要他提出来,明白无误地通知她,她会立刻收拾东西走人的,绝对不会让他为难,更不会无休止地骚扰他,纠缠他。
只要他提出来,当着她的面提出来。
而不是用一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就打发了她。
难道说,在他心里,她连和他告别的资格也没有吗?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自觉其实自己一直以来做的还算不错,他要求的,她都尽力做到了。
他们这段时间相处得还算融洽,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依赖他,也想要关心他,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出了要以后都会照顾他的话。
也不知道他听了之后,是怎样在心里嘲笑她的。
或许是她抽泣的声音大了点,他听见了,声音幽幽地问她:“哭了?”
“没有。”
她忙抹了把脸,故作轻松道:“傅先生没有填财产分割那一栏,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瞒着你,把你半个身家都填进去?”
他低低沉沉笑了声,笑得又不是很真切,更像是故意配合她的。
笑完了,他拧着眉心和她解释:“那份离婚协议书,是我们领证那天就签好字了,并不是最近才签。”
洛希没吭声。
或许离婚协议书不是最近才签的,可他变着法地让她找到,存了什么心思,她不是傻子,不难猜到。
她不明白的,只是他为什么不愿意跟她当面说清楚?
他明知道,这段婚姻虽然是她要求开始的,可什么时候结束,只有他说了才算数。
她只能接受,从来就不曾拥有拒绝的权利。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他隔着电话,看不到她此刻的样子,语气就显出了点不耐烦。
“你不要乱猜。我这边快忙了,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洛希“嗯”了一声,把话筒凑近嘴边,轻声道。
“傅先生,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