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25日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莫斯科Москва

一连几天,伊戈尔每日都在大雪中跋涉一个多小时,从家或者学校来到自由市场,试图将两枚勋章卖掉。

然而,想遇到愿意出合适价格的买主本就不那么容易,伊戈尔还总是在最后关头反悔。

所以,无一例外地,伊戈尔每天都带着两枚勋章出门,然后再带着两枚勋章走上一个小时回家。

每一次,只要伊戈尔推开家门,安娜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丈夫今天又没能拿钱回家。

为此,伊戈尔像个小偷一样,躲躲闪闪地,连抬头注视安娜的勇气都没有。

安娜是个贤惠的女人,她知道伊戈尔的难处,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为从严寒中归家的丈夫端上一杯热水,再用温热的手掌抚慰伊戈尔那被冻僵了的脸庞。

今天上午,伊戈尔又去了自由市场,却再一次在最后关头退缩了。

实际上,昨天晚上,伊戈尔已经彻底地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勋章卖掉。

伊戈尔昨晚的决心,与先前无数次下的决心都不一样。

他深知,

这一回,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没有一丝一毫回旋的余地。

甚至,

伊戈尔已经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即便祖父的勋章不在了,老弗拉基米尔也能把自己的荣誉留下来。

昨晚,伊戈尔在白纸上勾勒出了勋章的形状。

然后,他一笔一划地,在纸上画出了勋章上面每一根字符、每一根线条。

两枚简单的勋章,伊戈尔足足画了一晚上。

他不想睡觉,生怕一合眼,又再一次梦到那个左臂伤残、下半身不翼而飞的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的腰部汩汩向外涌着鲜血,脸上却带着慈悲和怜悯,祥和又悲哀地问着伊戈尔:

“孩子,为什么会这样?”

天亮之后,伊戈尔将用纸画出来的勋章重新挂回了那两片破布之上。

他的嘴巴扯出了真心的笑容,眼睛却在哭泣。

总算,

对他,

对我,

对每一个人,

有个交代了。

伊戈尔想。

就快了,

就快了。

今天上午,出价最高的买家的报价是350丑元。

伊戈尔冷静地与他唇枪舌剑了一番,那个人最终愿意出到380丑元。

这个价格,距离伊戈尔心理价位420丑元还差了一截。

于是,伊戈尔不带丝毫感情地拒绝了他。

伊戈尔坚信,如果那个人愿意出到420丑元以上,他今天是绝对会卖掉那两枚勋章的。

瞧,当人想通了之后,有些事情做起来便没那么痛苦了,不是吗?

下午,伊戈尔来到学校给本科学生们上小课,又到实验室做了两个小时的兼职。

这样忙碌几个小时,伊戈尔可以有3卢布50戈比的收入。

在下午的工作中,伊戈尔不慎打碎了一只烧杯。

在捡地上玻璃碎片时,他的手掌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伊戈尔愣愣地看着血从手心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这一刻,伊戈尔才第一次知道,四十五年前,老弗拉基米尔的死亡可能并不是家人想象中的那么惨烈。

也许,当年的祖父和如今的自己一样,也是毫无痛楚且安静地阵亡。

直到血在地上积了一小摊、开始向外满溢时,伊戈尔才如梦初醒,赶紧拿拖把过来擦干净地面。

当伊戈尔锁上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准备离开时,突然间,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用带着口音的俄语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伊戈尔·德林费尔德吗?”

伊戈尔转过头,发现一个男人站实验室的窗户外面,看样子像是待在那里有一会了。

那个男人有一张东方面孔,身材高大,体型壮硕。

令人瞩目的是,男人穿着长到膝盖的黑色貂皮大衣,头上带着同色貂皮帽子,脚蹬牛皮筒靴,手腕上戴着镶着钻石的大金表。

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貂皮大衣和钻石金表仍旧熠熠生辉,不停散射着金钱的光芒。

男人穿戴的那些东西,伊戈尔只在电视上见过。

只看了一眼,伊戈尔就能断定,像这样的阔佬,绝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

“我……你找他有什么事?”

“对,对,没找错,就是你!”阔佬没有在意伊戈尔的迟疑,他看了看手上的照片,又看了看伊戈尔的面容,发出一串嘹亮的笑声。

阔佬走上前,伸出右手跟伊戈尔握手,同时介绍道:“兄弟你好,我叫赵知力,是一名中夏商人。我受到了别人的委托,特意到这里来找你。老天爷保佑,我总算找到你了!”

伊戈尔礼貌地跟赵知力握了握手,触碰到赵知力皮肤的瞬间,伊戈尔蓦然想到:

天哪!

原来,有钱人的手,竟然跟自己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伊戈尔疑惑地问道:“恕我直言,先生,你是否找错了人?我想,我并不认识任何一位中夏人。”

赵知力哈哈笑着拍了拍伊戈尔瘦削的肩膀:“兄弟,我确实找的是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到车上说。”

话落,赵知力迈步往实验楼外走去,伊戈尔跟在他的身后。

大楼门口,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子。

见赵知力走了出来,那位保镖用中夏语打了声招呼,然后在前面引路。

一辆高级进口轿车停在不远处,保镖先给赵知力打开后座车门,待赵知力上了车后,保镖才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伊戈尔打开后座的另一扇车门,坐到了赵知力旁边。

一上车,伊戈尔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赵知力把一个档案袋递给了伊戈尔,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受侄子的委托来找你。这里头有他给你的信,你看了就明白了。”

伊戈尔摸着档案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有一叠纸似的,厚度像是他几十页的论文。

看出了伊戈尔的疑惑,赵知力又哈哈笑道:“当然,这里面不止有信,还有一万丑元。”

一万丑元!

一万丑元!

档案袋霎时变得滚烫如烈火,将手掌的皮肤灼得剧痛,可伊戈尔却紧紧抓住不愿松手。

此刻,伊戈尔感受到了口袋里两枚勋章相互碰撞间产生的火花,听到了维拉蜷缩在婴儿床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看到了安娜故作平静之下的绝望。

只用了两个呼吸,伊戈尔就下定了决心。

伊戈尔圆睁的双目通红一片,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等我给女儿做完手术,给弟弟妹妹交了学费,我这条命,就是你们的了。”

尽管,伊戈尔知道,自己这条命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一万米刀,兴许可以买五条自己的命,

又或许更多。

但这是他仅有的、唯一能拿出来的,最值钱的东西。

车窗外,雪下得愈加猛烈。

严寒在高空中,凝结成了浓重的雾霭,无情地压下地面,似乎想要填平大地的缺口。

此刻,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让所有人难以看清前方的路。

须臾之间,已看不见来时的车辙,也不会再有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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