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风骨 第五章 流感

作者:Ms.林羽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3-08-30 10:56:52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常生病,得过最大的病,不过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而已。

可小病,往往最能致命。

就像前世那场流感一样。

起初,并没有多少人对它在意。

直到它触及人类集体生命。

我这具躯体,虽与前世相差无几,却远不如那时健朗抗菌。来曹府第二日,就吹了半日冷风,还经受了倾瓮的凉水泼头“洗礼”,结局自然不出意料。

我病倒了。

病得十分严重,三日来高烧不退,我恐惧地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从未体验过人间疾病的困苦,从小就有副铁打的身躯,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譬如被人养在温室的花儿,好看不中用,一遇风霜,便会蔫了。

开始只是满脸通红,双耳滚烫,有些头晕,朦朦胧胧中,还能看见侍婢在榻旁来回踱步,向户外张望,焦急地等待医官。

后来便是耳鸣、头痛、恶心,喉咙里像是有团烈火,我只能在榻上不停打滚,最后竟动弹不得,意识完全模糊不清了。

人若是死了,还会有美梦可做么?

病中无梦,只是在魂游太虚。

偶尔能听到外界几句时有时无的人声,像是在呼唤着我的名字,却是怎么费力,我也睁不开眼睛。

不知迷糊了多久,突然感觉到,有人捏着凉帕,为我拭去额间密汗。接着手臂便被人抽出,很快又放回被子里,最后,只听见两人小声对话:

“先生,此疾奈何?”

“夫人,情况不妙,……今年风寒,来势汹汹,早在邺中流传。贵女病情,能否转圜,只怕,全赖天命了……”

……

四周突然吵闹起来,有呵斥声,求饶声,有铜盆撞地声,更有妇孺啜泣声。

似乎,有不少人围在我的榻侧。

从未受人如此重视,这样想想,此刻即便死了,也别无遗憾了。

“你们父亲,今早又出门去了,若今日有事,我该如何向他交代啊……”

古代幼童染上风寒早夭,可谓再寻常不过了,何况像三国这样的乱世呢?

难道,我崔缨真的要命丧于此了么?

“阿母何忧?天命之说,愚惑之甚!缨妹妹看似羸弱,心却坚硬,此番小疾,必不能有所加害。”

好像,是曹植的声音?

我分辨不出。

我头痛欲裂,双颊如炙,难受至极。

倏而,一只冰冷的大手覆上额头,我微微抽搐,颤了颤眉。

“缨妹,缨妹——”

这回听得很清。

是曹丕在榻边唤我。

意识若有若无,我听不甚清曹丕其余话语,只觉全身已浑然散架。此刻的我,早无半分力气,连呼吸都觉着困难,根本睁不开,似有千钧重的眼皮,更不论应声了。

气若游丝,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痛苦而恐怖的状态了吧。

良久过后,我仍然应答不上。

我只有一滴浊泪,自那眼角滑落。

委屈,还是委屈。

复陷不知时间流逝之昏厥深渊。

…………

那场流感,来得迅猛,来得措手不及,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快不行了,甚至早有丫鬟们备下殓衣与草席。

可我到底没有死透。

我不得不佩服地说一声,老天爷,您待我真够仁慈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恢复了听觉、嗅觉和触觉。

虽然脸还是滚烫,但偶有清风,掠过面庞,像是带来新生。

可四周已寂寥无声。

我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崔缨,醒来吧,醒来吧……

忘掉过去的一切,在曹府重生吧……

你前世不是最爱三国那群可爱可敬的人儿的吗?怎么就不敢大大方方地去接受新世界的挑战了呢?怎么就不敢放开手去干你想干的事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了呢!?

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道理摆在你面前,你不是不懂,你根本就是不想去懂!

因为“懂”的代价对你来说,真的太痛苦!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你想哭吗?

你肯定想。

可我只想为现在的你而哭!

前世那个不肖女崔缨,她已经抱憾离世了!

你没有心病了!你没有!

将来,也不会再有!

崔缨!起来!起来啊!!

被这几声怒喝惊醒,我猛然睁眼,“蹭”地一下从榻上坐起。

捧着一颗心,喘着粗气,定气凝神之后,方觉遍身冷汗。

烛光幽暗,屋内悄无一人,只听得榻下竹篓里,似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害怕得用被子将自己裹起。

却见竹篓被打翻,一团白色球状物,从里头扑腾而出,径直跳上榻沿,又跳到我的脚边。

原来是皎皎。

我虚惊一场,俯身探出手掌去,皎皎竟乖巧地跳将上来。

我将皎皎揣入怀中,爱怜地抚摸起她那缕缕白须,倏而,浊泪打湿了衾被也不知。

我逃脱了为奴为婢的苦难深渊,甚至捱过了最艰难的建安九年。

然而,邺城的冬天又来了。

我大病一场,死里逃生。在我生病这段时间,虽有曹氏母子相继看望,府中却流言不断,蔓延之势比流感还要迅猛。

不必查明,我都知晓是谁落井下石。

“哎——莫要近前,没听人说么,缨姑娘这病,会传人呢!”

“医官不是说只寻常风寒么?”

“时疫未退,谁说得准呢?还是避开些为好,把药放下,咱们出去便是了。”

“可夫人那边,如何交代呢?”

“唉,屋里这位,究竟姓崔还是姓袁,都弄不明呢。到底不是咱府中正经的女公子,生死由命,何必上心?走吧走吧。”

“……”

墙角侍婢低语,只当我昏迷未醒,其实我听得一清二楚。

曹操忙于政务,并不常住府中,曹丕远住别院,对这些流言蜚语从不在意。

越是谨慎,越是不安,越是焦虑,越是小心翼翼,越是被人轻贱看低,越是被人指桑骂槐。流言漫天飞,我稀里糊涂就成了众矢之的,连“曹操在外私生女”这样难听的流言都出来了。

心知越辩越无力,我索性再也不管,只藏匿在榻上,终日闭门不见人,尽量减弱在人前的风头。侍婢们每日端来味极苦的药,都被我悄悄倒掉。于是一场风寒,病情反反复复,被我拖了近一个月才算好全。

我渐渐明白,曹操的宠爱是把双刃剑。

曹操于府中诸子,可谓厚此薄彼。他往往任性纵情,凭个人喜好,厚加恩赏,以示对子女的宠爱。可他本是个喜怒无常之人,今日恩隆,明日便可能冷酷无情。

他不但宠爱无度,不加节制,从未真正替子女考虑,而且将自定的标准强加给子女,一切终归于算计。之前对曹银是这样,现在对我和曹冲也是这样,以后对待曹植更是这样——表面溺爱,该利用的子女还会利用,子女,仍旧只是他大业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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