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出现了一个无比广阔的地下湖泊,白色雾气若有若无盘绕半空,从顶端倒垂下来的钟乳石上嵌满发光的阴阳石。
那些阴阳石吸饱了阴气,正散发出明亮的淡蓝色光辉。
湖面上,成百上千的阴魂,被巨大的阵法拘束,游荡在湖泊之上,周身幽蓝鬼火闪烁。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再吸引周扶光的注意力。她只看得见湖泊中央,那只身躯巨大的蛟龙!
它的体型大得可怕,几乎将整个湖泊都填满,头部额头的位置,有两个鼓包,但尚未化出龙角。气息森冷的巨大铁链穿过蛟龙脊背,末端没入湖水深处,又被色泽深幽的湖水掩盖。
不只是周扶光,连旁边的祝谈意,也因为过度诧异,而不自觉的张开了嘴巴。
周扶光最先回过神来,快步上前——刚接近湖泊,她便停下脚步,抬手向前,果然触碰到了一片‘屏障’。她绕着屏障边缘行走,很快就找出阵法重点:在湖边那些距离均等的,嵌入地面的巨大石板上。
那些石板上用古文写着符文,阴气成了维持这个阵法的能量之源,那些游走在湖泊上的鬼魂,还有被绑在外面石道钟乳石上的尸体,都是这个阵法的一部分!
“那些,鬼魂,衣服,好像是,琉璃国,人。”祝谈意把脸贴近屏障,观察了一会儿后,磕磕绊绊的得出结论。
周扶光抬头,疑惑的看向他:“琉璃国?那是什么地方?”
祝谈意:“一个,小国,在,大梁的,左边,不过,已经灭国,很多年了。先生给的,异国志内,有,提到过。”
周扶光:“灭国了?怎么灭的?”
祝谈意皱眉,回想,答:“对,对宣武皇帝,不尊敬,就,没了。”
宣武皇帝正是大梁现在的皇帝。
一个被灭国的国家,其子民却出现在大梁国境之内,被用作围困蛟龙的阵法能源。
周扶光伸手拂了拂石板上的灰尘,目光扫过上面古老的文字——这些文字对旁人或如天书,但对周扶光来说却跟看大白话的话本一样简单。
“以三万万冤魂为引,镇压蛟龙,好大的手笔。”周扶光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又仔细隔着屏障看向那头被锁在地下湖泊之中的蛟龙。
它尚未完全化龙,额头上的鼓包也还没长出龙角。
难怪自己转遍了镇龙村,都没能找到半分龙气。原来蛟龙被这么大的阵法压着,连眼睛都睁不开,自己能寻到龙气才怪呢——也难怪镇龙村风水如此之差,地底下埋着三万万孤魂野鬼,能有个屁的好风水,没断子绝孙都算村民们福大命大了。
这样巨大的阵法,即使放在东胜神州,也算是少见。
主要还是缺德,太缺德了。
这阵法以阴气为源,但如果只是普通的阴气,别说三万万,就算百万万,也难以镇压一头即将化龙的蛟。再结合祝谈意所说,那些死者并非大梁国的人,而是被大梁灭国的琉璃国——
生前被灭国,死后还得被迫背井离乡困于异地。若无阵法运作,只怕这些死尸的怨气早就养出一堆夜叉来了。
从石道进入地下湖泊的路,完全被这个巨大的阵法堵死。周扶光研究了一下那些石板,对这个阵法略有印象,但也无法立刻想到破解之法。
就算想到了破解之法,周扶光也不会现在把那头蛟龙放出来。
她的右手尚未恢复,带伤斩蛟龙对她来说弊大于利,周扶光不干这种赔钱买卖。
就在周扶光蹲在石板面前权衡利弊时,祝谈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周——这里!”
他还不太会念周扶光的名字,每次只能简短的喊出周扶光的姓。
周扶光转头走向祝谈意,看向他指的地方:只见石壁与阵法的边缘,一处缝隙之中,正有微风吹来,底下流水声叮咚。
她摆手示意祝谈意让开,自己略微活动手腕,上前两手扒住缝隙,用力往两边拉开!
那岩壁坚硬如铁,但在周扶光手下却像豆腐青菜似的,稍微用力便能扒开一个大口子!
只是在缝隙被扒开的瞬间,原本在缝隙间吹拂的微风,因为出入口的变化,猛然变成了狂风;站在缝隙面前的周扶光一时不察,最先被气流卷下去——她倒栽下去之前,下意识的反手抓住祝谈意,将祝谈意也连带着一起拉了下去。
一时天旋地转,二人同时落入水中。
祝谈意慌不择路,脑子一片空白,却下意识抱紧了周扶光,将手掌护在她后脑勺上。
水流激涌,卷着二人起伏,中途数次撞到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周扶光察觉到祝谈意抱住自己的胳膊有所松懈,她连忙回抱住祝谈意,生怕他一时脱力被水流卷走。
底下暗河支流繁复,两人一旦走散很难再遇。以这里的阴气之重,周扶光很怕自己还未来得及找到祝谈意,这倒霉鬼就死在某个角落里了。
好不容易等到水流稍稍和缓,周扶光搂住祝谈意游出水面,鼻端久违的呼吸到新鲜空气。她一边喘气一边去看祝谈意,转过脸去却刚好对上祝谈意睁大的双眼。
祝谈意整个人都是湿透了,水珠一连串的顺着他颧骨往下滚,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不过祝谈意头发太短,就算湿了,那层短硬的发茬也竖直着往上。
神色还是懵的。
又或许是因为他眼瞳比常人更大,所以不做表情时显得有些呆,像个做工精细的木偶娃娃。
周扶光眨了眨眼,把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眨落。她目光移开不再看祝谈意,抬头看见长满青苔的井壁,就在二人头顶约莫三四米的地方,上钉着一把铜锈严重的铁剑。
原本是十分狼狈的境遇,但看见那把铁剑,周扶光只觉得好笑,道:“没想到又回这里来了。”
周扶光抬头看剑,而祝谈意一直在看她。
直到周扶光说话,祝谈意才移开目光往上看,看见了那把剑。从井口可以看见外面一小片的天空,明月高悬,几颗零落的星子闪烁,眼下已经是深夜。
祝谈意看着天色,忽然着急起来:“晚上!先生,没有晚饭!”
他用词简短而不怎么成句。
但好在周扶光和他相处了三四天,已经能大概明白祝谈意的意思。她拍了拍祝谈意的肩膀,安慰他:“陈玄乙又不是三岁小孩,他饿了会自己想办法去弄吃的,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担心他的晚饭吧。”
虽然水井颇深,但这点高度对周扶光而言却不算什么。
她先两手撑着井壁,轻轻一跃便跳到极其接近井口的地方。原本只要再跳一下,周扶光便能跃出水井。
但周扶光却迟疑了一下,目光看向对面那把生锈的铁剑。
借着月光,能照见铁剑剑柄上隐约有两个字。只是上面铁锈覆盖太厚,所以字迹模糊无法辨认。
周扶光确信这把剑与地下湖泊中镇压蛟龙的阵法毫无关系,那么这把剑又是谁挂在这里的呢?
她心中思绪微转,略有好奇,干脆伸手将铁剑摘下,随后翻身上去,转动井口轱辘放下吊桶,好让祝谈意上来。
不一会儿祝谈意也上来了——他目光瞥过周扶光腰间挂着的生锈铁剑,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将吊桶绳子卷好,重新挂回轱辘摇手上。
两人皆是一身**如同落汤鸡般狼狈,恰好此时吹过一阵夜风,吹得祝谈意一激灵,抱着自己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周扶光见状,第二次解下腰间玉葫芦,扔给祝谈意:“喝两口,能驱寒,不会得破伤风。”
她这话可不算夸大。
酿造思堂春,其中最重要的材料就是三分春色,十二枚雨水,十二枚惊蛰。喝下去便能滋养经脉,助长神气,培元固本。
在修真界,思堂春一两万金,并且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还需要有门路,能勾搭上懂酿造之术的医修,才能买到。
祝谈意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捧着的东西,能把这个村子买下来都还绰绰有余。他老老实实喝了两口,喝完后仍旧折起衣袖,用干净的里层把玉葫芦吸管擦干净,还给周扶光。
周扶光接过玉葫芦,也不在意,单手托着咬上吸管,自己也喝了两口。两人都没说话,一时间只闻夜间虫鸣。
周扶光修为不低,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自然脚步声不显。但祝谈意作为一个凡人,脚步声却也意外的轻,几不可闻,安静的缀在周扶光身后,仿若一个影子,稍不注意就会忽略掉他。
喝了几口酒,周扶光盖上酒葫芦,将其挂回腰间。二人回私塾没有走鸡笼巷,而是绕着小路从田埂上,再绕回私塾后门。
虽然二人并没有说话,但在这件事情上却达成了微妙的共识。毕竟,如果让鸡笼巷里的任何一个人,看见周扶光和祝谈意大半夜一起走在街上,第二天他两的流言蜚语就该满天乱飞了。
更重要的是,周扶光才从井里拿了那把铁剑,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所有人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任何人看见今天晚上她和祝谈意在外面出现过,届时大家讨论起消失的铁剑,周扶光便能坦然说自己今天晚上在私塾里睡大觉了。
走到后门门口,祝谈意正要去推门,周扶光却抓住了他的小臂。
她手上力气很大,祝谈意的手臂被抓住后,一时不能动,只好疑惑的看向周扶光。
月光下,少女皮肤洁白更胜新雪,还没干透的黑色长发黏连在脸颊侧与脖颈上,形容狼狈,但气势却仍旧一等一的盛气凌人。
桃花眼本该多情,生在周扶光脸上却是骄气更胜妩媚。
她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道:“今日所发生的的一切,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你决不能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