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兄,你也真是的,怎么用脸接我这一招!”

白启甩了甩手掌,暗暗感慨,这厮身子骨真结实。

换成徐子荣,高低要被一巴掌拍得筋断骨折,吐血三升。

“头一次碰到,说话比小爷还气人的家伙。”

裴原擎艰难爬出地壳,整个脑袋充血肿胀成猪头,嘴皮子发颤直打哆嗦。

跟之前意气风发,剑眉星目的银袍小将相比,俨然胖若两人。

“小爷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天水府竟然还有你这种猛人。”

裴原擎毫无风范躺倒在地,那身威风凛凛的银袍内甲,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黑河县是啥子地方?都说池塘小不养蛟龙,田野浅难藏麒麟。

看来,此话也不全对。”

爷爱听,多说点!

白启挑眉,这厮还挺上道。

裴原擎威名赫赫,声震神京,今日输给自个儿一个穷乡僻壤的打渔人,心里头未必服气,搞不好生出更多风波事端。

没料到,这位银锤太保颇为敞亮,拿得起放得下,令他略刮目相看。

“白兄弟,小爷都被你揍过两轮了,咱们坦诚交個底,你真是剑修?”

裴原擎仍旧不死心,双眼灼灼望向大马金刀端坐磐石的白启。

后者并未多言,屈指轻叩如敲虚空,眉心倏然一亮。

被温养极好的南明离火长吟,宛若火龙当空盘旋,环绕周身雀跃舞蹈。

“神兵?你真是剑修!”

裴原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挺直的腰板猛然塌下,彻底瘫倒。

他四仰八叉,吐出长气:

“没天理!三练就能掌驭神兵!还生得这般体魄,养得这般气力……白兄弟,我在大日府有条路子,你要不要考虑下?

赤县神州第一淬体法,便是大日府的横练功夫了。”

白启将南明离火收回去,瞅着脸皮还未消肿的裴原擎,好奇问道:

“裴兄,伱入的是大日府?”

裴原擎也不遮遮掩掩,直言相告:

“半个门人吧,小爷与生俱来的龙筋虎骨,被那位大日府主称为横练奇才,好几位长老亲自登门,邀我入门做个真传种子。

可惜,大将军不愿意我与上宗牵扯太深,始终未曾点头,只草草学了几门真功……无缘一观大日纯阳金身,领会神意气韵。”

果然,这年头天骄到哪都很抢手!

白启咧嘴,不晓得自个儿初成的龙象法体,能否入大日府的法眼?

既然裴原擎是横练奇才,他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裴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白某人这辈子只认一个师父,只拜一座祖师堂!”

白启昂首挺胸,语气笃定,眉宇间尽是凛然正气。

“敢问白兄弟,尊师是?”

裴原擎眉头微皱,剑宗目前三大真传,唯一没有衣钵传人的,便是莫天胜了。

但听白启说话的口气,不像拜在由龙剑门下的样子。

“家师,宁海禅!不瞒裴兄,白某人拜的是通文馆,黑河县的小门小户。”

宁海禅?通文馆?

裴原擎眼中罕见地浮现一抹困惑,天水府大大小小,排得上号的势力,他心里都有数。

像什么渭南郡的绿柳山庄、东星郡的八分堂、义海郡的排帮……

但通文馆这名头,确实没啥印象。

……

……

“该死的裴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隐在云端,俯瞰观察的莫天胜,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把白七郎拐进子午剑宗。

裴原擎这么一问,无疑将后路堵死,如何还好张嘴!

“这下坏了,七郎太重情义,万万不可能背弃原本的师父、门派,转而投身掌教手里……真真棘手!”

莫天胜半是欣赏,半是惋惜。

上宗、道宗,乃赤县神州的修行圣地。

除非出身极好的皇族贵胄,自有龙庭精心培养,不缺顶尖传承与护道师长,以及灵机资粮一应外物。

否则的话,谁又能对上宗、道宗的登天路,无动于衷?

“心性坚定,确是可造之材。掌教当甩手掌柜,让我解这个难题。”

莫天胜轻叹,而今只有他亲自动身,前往黑河县走一遭。

与那位宁师父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长谈一番。

虚空天地之外。

陈行亦是大为动容:

“阿七果真有骨气!还好,还好,我虽被孽徒逐出通文馆,但到底顶着师爷的名头,阿七多少存着几分尊敬,否则也很难将其带到三阳教!”

陈隐挠挠头,努力调整遥遥窥探的虚空景象,争取辨认唇齿张合,好晓得白七郎和裴原擎究竟聊了啥。

“你徒孙这样斩钉截铁,信誓旦旦,莫天胜怎么好意思,将其拐到子午剑宗当小道子。

老莫这人,剑术平平,但品行还成,做不出强夺之事。

倘若宁海禅不同意,你后头的那些谋划,岂非僵住了?”

听着陈隐泼冷水,陈行眉头紧皱,嘴上仍旧硬得很:

“通文馆所能提供的外物资粮,与子午剑宗哪能一样,我这个做师爷的,也是为阿七着想。”

陈隐嗤笑:

“但愿宁海禅他听得进去。”

陈行背后脖颈冒起凉意,不由盘算:

“这段时日,把‘九龙合璧’推到第十五层,争取多挨几拳……想我堂堂赤阳教主,竟沦落到被徒弟欺负,晚景凄凉的地步!

若能重回神通秘境,定然让孽徒晓得,尊师重道这四个字的分量!”

……

……

那帮老登各怀心思,两个小辈倒是聊得轻松。

裴原擎这人有些武痴性子,当即与白启探讨淬体法。

肉身秘境的四大练体系,已经传承千载百代之久,包罗万象,内容丰富。

有些钻研铸体,有些善于养身,有些专攻气血壮大,拓宽脉络……不一而足。

裴原擎打小就武骨不凡,大筋虬结盘绕如蛟蟒,胸肋凝成一体若铁板,四五岁下地走路就能举得动上百斤重的石锁、石球。

十三四岁,更是力挽五百石的强弓,单手降伏豺狼虎豹,名气传扬到赵辟疆的耳朵里,当即收进麾下,送到行伍军中磨砺锋芒。

等到十七岁就已一飞冲天,掌中双锤震杀无数成名高手,将其作为垫脚石,登上神京鸾台。

“白兄弟,不是小爷自卖自夸,哪怕跟着大将军进过神京,确实瞧过好些个卓异拔俗的妖孽。

但能够凭体魄、气力,与我一较高下的同辈人物,那是绝无仅有。”

裴原擎眼眶乌青,瞅着白启,好似感到古怪:

“除去摘得筋关、骨关的圆满成就,也未发现白兄弟的体魄多厉害。

怎么硬碰硬,就干不过了?”

通常来说,着重淬体铸身的三练武夫,那股子彪炳气焰根本压不住。

裴原擎自个儿都是从边关军镇,尸山血海里滚了几回,方才慢慢藏住锋芒。

可这位白兄弟,除了长相英武,眉眼生得利落,委实谈不上有什么气势。

“在下不仅略通拳脚——”

既然裴原擎诚心提问,白启也不吝告知:

“还懂一些修炼神魂的手段。阳魄之气受到魂魄中和,自然看不出什么苗头。”

裴原擎心头一惊,望向白启的眼神更添骇然,你他娘到底是什么路数的剑修?

竟然学龙庭那位靠山王,道武双修?

“果真?”

他有些难以置信。

体魄打熬如此完美,气力练得如此生猛,已经世间罕有。

再加上掌驭神兵,修道神魂。

哪怕每天不睡觉打盹,日夜扑在修行上,也难以做到吧?

“裴兄,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师父说过,天才都这样,你可能不太理解……”

白启抬头看天,语气萧索,好似胸藏丘壑,怀抱山河,凡俗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小爷我从小到大,谁见了,不称一声天资横溢!”

裴原擎拳头捏紧,若非刚才被打得太惨,真罡修为受到拘禁的情况下,确实干不过。

他保准让白启晓得,何为横练奇才,淬体无敌!

“罢了,相逢便是有缘,让裴兄你开开眼。”

白启起身,在银锤太保裴原擎这等天纵奇才面前显圣,也是一件美事!

他眉心微热,千手千眼的神魂本相扶摇而起,将近两丈之高,可见法与理的雏形。

紧接着,缠绕四肢的赤龙与足踏大地的青象齐齐浮现,阳魄血气跟神魂念头隐隐相合,竟然交织出遮住半边天的华盖祥云!

“啊?”

裴原擎目瞪口呆,哥们你到底啥绝世禀赋?

上回让他产生甘拜下风,自愧不如的那人。

还是那位国公家的小世子,使擂鼓瓮金锤的病痨鬼。

瞅着枯瘦如柴,面皮泛黄,并无半分豪雄气魄。

臂膀一动,抡起双锤,直如天公震怒。

任凭再硬的筋骨,也要被震成糜烂碎肉。

“都说了,天才都这样。裴兄,我观你资质还凑合,多努努力,勤奋一些,以后应当可以追赶上来。”

白启语气淡淡,心头暗爽。

想到以前,他还是听着银锤太保诸般事迹的无名小卒,而今却能当面显圣,震住对方。

“原来,这就是天才所走的路,学百家艺,吃百家饭,最后自成一体。

师父……所说没错,悟性超群的妖孽,就该如此走。”

白启深吸一口气,感受气血阳魄炽烈如大日,神魂念头变化似流云。

两者隐隐相合,却始终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阻碍,令其无法做到混同交融。

“师爷提到的天地玄关?灵肉难以合一?”

白启琢磨着,自个儿同时跻身三练、三境,五脏已经开辟其二,神魂本相更是凝聚近似传说的千手千眼。

再往上走,便是破气关,成宗师,魂魄通灵,驱策术法。

等到这一步,肉身秘境就到顶了。

“行了,行了,白兄弟,收了本事吧。”

裴原擎以手捂脸,道心受到重大打击。

神京之行与不少天骄妖孽交锋,都未让他有任何挫败之意。

没想到被迫走一趟义海郡,却一败涂地。

“难道,我真的不是天才?”

这位银锤太保怀疑人生。

“裴兄,你不用气馁。我在通文馆,也就排个第三。”

白启默默再补一刀,刺激下好似垂死不再挣扎的裴原擎。

你这样千秋级别的绝世禀赋,才第三?

银锤太保随即陷入苦思冥想,通文馆究竟是哪家隐世不出的大教大派?

师父,老刀,再之后才轮得到自己。

可不是第三么。

白启轻笑。

……

……

义海郡,止心观。

每日清晨,璇玑子都要用道童采集而来的无根露水,烹煮产自衡苏府的灵茶,调和魂魄,梳理念头。

修道之人,突破四境之后,观想神魔仙佛,风雷水火,难免受其影响。

这叫潜移默化,熏陶成性。

像龙庭的火工道人,往往肝气很重,性情暴躁,而铅汞道人则坐得住,少言寡语。

至于风水道人嘛,多半不讲人话,喜欢故弄玄虚,最好摆布谜面。

因此,道修抵达四境,好像如履薄冰,需要时刻调和魂魄,梳理念头。

防止邪念滋长,妄念萌发,从而引来心魔。

“还好,观中有一奇遇所得的《清心诀》,足以压制修行所带来的七情六欲炽盛之烦恼。”

璇玑子饮尽茶水,坐定观想,放出的神魂念头如同团云,遮盖梅林。

其中蕴含浓郁生机,汇聚春雨,淅淅沥沥洒落而下。

此乃道行高深的表现,魂魄念头已能炼假成真。

咚!

一声猝然而发的闷雷鼓响,刹那惊彻长空。

璇玑子身躯巨震,魂魄也受波及。

原本宁谧温煦,宛若春风荡漾的魂魄念头,顷刻雷鸣大作,风雨交加,刮倒吹落一地梅花!

“谁敢搅扰本官修行?”

璇玑子眸含怒火,正要问责,却倏然一顿。

“是龙庭的夔鼓!夔鼓开路,金锣鸣响,皇天册封……”

果不其然,伴随那一声闷雷迸发似的大鼓巨响,紧接着就是木槌敲锣的滚滚鸣音。

“哪位王公贵胄摆驾?还是天子的圣旨传诏?”

璇玑子急忙起身,端正道袍衣冠,吩咐道童准备香案瓜果,按照规格迎接。

他耳中听得夔鼓震天,金锣轰彻,并且一声盖过一声,营造阵势极大,并无衰减意思。

“当年,我亲眼见一位紫箓道官受册封,也没这个场面……谁家祖坟冒青烟了,惊动龙庭那位年轻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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