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达灵曜峰已是第二天中午。一路上,八谷看见孟离包得乱七八糟的纱布,好几次都想提出要帮她重新包一下,可她脸上表情严肃得吓人,他只得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

山门前,来参加典礼的客人手持礼物,陆续往里面走。孟离站在里山门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

“师尊,我们不进去吗?”八谷问道。

孟离没有答话,却听得几个散修走过身边时,在低声窃语。

“我从下边过来时,看见好些个灵曜峰的弟子拉着几个大花篮,好像要送到别的地方。”

“我也看见了,不光花篮,那些红色的地毯、幔帐,还有爆竹、花纸什么的,都往下送呢。”

“哎,你说这灵曜峰怎么回事,这一看都是庆典上用的东西,怎么都不要了呀?”

“嗐,这事我略知一二,听说是天枢仙君有一日从外面回来,心情不好,看着这些东西碍眼,让弟子们都扔了。”

“啊?真的假的?”

“什么呀,你这都哪儿听的,其实是叶仙君跟夫人没商量好。叶夫人想着俞掌门仙逝,山上寂冷,弟子们也难过,办个热闹的典礼好冲冲喜,结果叶仙君却觉得掌门刚走他们就大操大办,这是不尊重俞掌门,便把那些铺张的都撤掉了。”

“哦,还是你说的靠谱……”

…………

孟离皱了皱眉。

师尊一向对吴遥思的折腾不闻不问,怎么插手典礼布置的事情了?难道两个人撕破脸,吵架了?不会啊,师尊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还是她做了什么让人忍无可忍的事情?

“师尊?”八谷见孟离不回答,又问了一声。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回家去吧。”孟离的脸绷着,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显得很苍白。

“啊?为什么呀?”

“家里虽说只有几个人,但基业不小,总得有人照看。”

“李荷她们俩不是在家吗?”

“李荷要守塔,总不能指望亓琦那个大小姐去扫地吧。家里这么久没人管,灰都积得山一样高了。”

“可是……”

“别废话了,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孟离没再多说一句,扔下八谷便往山门走去。八谷挠挠头,见没什么回旋的余地,只好掉头下山回家。

山门后面,礼物叠成了小山,一个弟子满脸堆笑地站在礼物旁边,双手接着来宾递过来的礼物,另一个弟子在桌上摊开一幅锦卷,记录着来宾的姓名和礼品数量。

孟离走上前来。

“欢迎欢迎!”迎宾弟子习惯性地伸出双手,却见孟离空着手,便又尴尬地缩了回来,“哦,是孟掌门,欢迎欢迎!”

孟离看见弟子手上动作,自知没带东西来有点没礼貌,但她刚经历了昨夜的事,实在没有心思理这些,便略一点头,往里面去了。

孟离走后,写字的弟子朝迎宾弟子使了个眼色,迎宾弟子翻了个白眼。

“真不害臊,哪有空手来参加喜事的。”

“就是,还曾是掌门的徒弟呢,真给掌门丢脸。”

几句议论一字不差地钻进了孟离的耳朵。她脚步略僵了僵,脑子里教训两个小弟子的画面一闪而过。但也仅仅是一闪。

今日的她已跟初上时的灵曜峰不同。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已对一些磨牙挑衅的小事不在意了。比起斗一时之气,倒不如好好练功,好好修行,把指月阁发扬光大,才能堵住这帮人的嘴。

强者无论做什么,无需辩解,都有人为他找理由。

可发扬光大需要人,如今指月阁上下就只有四个人,若不是因为昨晚,原本还能再添一个……孟离心中一阵悲凉。

典礼在瞻星台上举行。孟离到场时已经有些晚了,仪式已进行到后半段。

叶玦立在广场的正中央,等着授权杖。此刻他没有再穿那身白衣,而是换上了掌门才能穿的墨色星袍,表面灵力凝成的紫微垣星盘流光闪烁,像是把夜空披在了身上。他的脸,在墨色星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皎然如月,眉目清朗,光亮更甚于繁星。

广场四周没有什么特殊的装饰,地上连条红地毯都没铺,只有东西南北四方摆了二十八盏灵象星宿灯,每方七盏,各司其位。

几个跟孟离一同到场的散修见到这等光景,又开始议论起来。

“想不到灵曜峰这样的大门派,办这么大的典礼竟如此寒酸。”

“别瞎说,人家灵曜峰会差这几两银子?”

“那怎么连件像样的挂饰都没有?”

“人家天枢仙君是何等的超凡脱俗,平地里一站,比那些披金戴银的不知道潇洒多少倍,周围就应该什么都没有,才能衬出仙君的气质。有挂饰反而显得乱,有铜臭气了。”

孟离冷笑一声。

刚说什么来着,这群苍蝇,强者放个屁他们都会觉得香。

“听说灵曜峰的这身星袍,跟穿着者的修为有关

你看天枢仙君那件大氅,比天上真的星星还亮。”

“是啊,我前些年来的时候,见过俞北辰穿这件袍子,他穿着,可都不像天枢仙君这般亮呢。看来,天枢仙君比俞北辰还厉害,灵曜峰前途无量啊。”

这时,长老岳灵台穿着太微垣星袍,双手端着碎星杖,缓步朝叶玦走去。碎星杖一端所嵌陨星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星河汇聚,将浩渺融于方寸之间。

他走到叶玦身前,高声吟唱:“北斗之首,七子天枢,继大角而临紫微,出中宫而统栖宿。此承三垣之志,授少微叶玦为灵曜峰掌门,坐七政,视四方,均五行,定诸纪!”

“少微领命!”

叶玦接过碎星杖,虚空挥过,高举擎天,陨星石突然爆发出灼人眼球的光芒,随后二十八盏灵象星宿灯也闪烁着耀眼的冷白星光,天上骤然显现出紫微垣众星的位置。烈日高照,星光却不输日光,直要在碧蓝的天空上烫出无数的洞。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叹之声。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上的景象,那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奇观。

孟离也被这景象震住了。可她想到的却不是灵曜峰何等厉害,叶玦何等风光,那与日同辉的灿烂群星,在她眼中竟化作烈烈大火燃烧蹦出的火星,荏儿绝望的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她下意识摸摸胸前荏儿临死前交给自己的易颜情断花,脸上风云际会,不定阴晴。

不多时,一个清甜而端庄的声音响起。

“大礼已成,请各位到礼堂用饭。”

孟离回过神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竟是吴遥思在叶玦身旁不远处朝来宾行礼。

她脸上笑得愈发冷了。

同样是女子,同样是在浴日宫围着同一个男人转,两个人的命运却是天差地别。算起来,荏儿可以说是吴遥思的后妈,后妈惨死青楼,女儿无限风光,孰贵孰贱,都在那个男人一念之间。

她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永远也不要看到这个人,可她的目光还是被什么吸引了。

只见吴遥思身着天青色长裙,华贵典雅,气质超群。裙摆也闪着星光,只有袖口埋着金线绣成的浩海日升纹,表示自己出身浴日宫。

她神态自若,举止得体,确实当得起掌门夫人的身份。可孟离在她的脸上,却看出了另外一种情绪。

说情绪其实并不贴切,因为那是一种因喜悦而焕发的光彩,不只是因为某种殊荣的加成,而是从内而外的、生机盎然的神韵。

孟离只在一种人的脸上见过这种神韵,目光再往下移,她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她只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几乎脚下不稳就要栽倒过去。

吴遥思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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