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思道缓缓摇头,说道:“既然大家已经定下赌局,约定了午时出发,倒也不是不能违约,但违约也要有违约的好处才行。反正他们逃不出我的手心,又何必违约落人口实?更何况此时前去追赶,也未必能在东面的第四处暗桩追上他们,倒不如静观其变,等他们果真动手,再从墨塔出发不迟。”
说到这里,他便向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笑道:“我们布下的四十九处暗桩皆以绿色烟火为号,标明他们一路的行踪;他们若是敢对这些暗桩下手,当中的畏兀儿军士便会发出红色烟火示警。所以眼下两位大可以前去准备,一旦见到红色烟火从东面升起,立刻自墨塔出发,全力往东追赶。”
那曾无息也补充说道:“妾身方才已经传下命令,叫北面、西面和南面三个方向的暗桩尽数撤回,算来在午时之前,大半的军士应当能够回到墨塔下面。”言思道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届时让这些军士听从神火教两位尊者的差遣便是。”
神火教的两大尊者和墨家的三大护法听到这里,都已是摩拳擦掌。那明火尊者正要离去准备,不料旁边的积水尊者心思缜密,忽然想起一事,当即向言思道尖声询问道:“听金先生的意思,你难道不随我们同去追捕?”
言思道深吸了一口手中旱烟,淡淡地说道:“我金万斤只会耍些嘴皮子上的功夫,追捕缉拿原非我所擅长,若是同去,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只怕还会碍手碍脚。既然已有神火教的两位尊者亲自出马,再加上听候差遣的畏兀儿大军,对付那两个小丫头自是万无一失。”他这话虽是在回答积水尊者的询问,两只眼睛却在墨寒山身上扫来扫去。墨寒山微微一笑,突然又问道:“阁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令我等大开眼界。眼下既已经料定他们会选择躲藏起来,那么敢问阁下,他们将会如何躲藏?”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言思道身上。言思道心中暗骂,对方将会如何躲藏,还得参照他们之后的行踪举止,自己仓促之间又哪里知道?然而他之所以能在这一众高手面前颐指气使,靠的便是心智和谋略,所以面对墨寒山这一提问,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威信。当下他脸上不动声色,缓缓说道:“要在这天山北脉找地方躲藏起来,无疑是花样百出……但若是依仗天山北脉的地形藏身,到底落了下乘。因为一来墨家的朋友常年居住于此,附近的地形自是再熟悉不过,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存在万无一失的藏身之处;二来面对畏兀儿大军的大范围搜寻,他们这四个大活人又能藏去哪里?嘿嘿,那小道士虽然疯疯癫癫,却也有几分真本事,多半也能想到这一点,他若要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一定会用更高明的躲藏办法……请问诸位,如何才能将一滴水彻底隐藏起来?当然是将其融进一大杯水中;如何才能将一粒米彻底隐藏起来?当然是将其混入一大袋米里。如今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我们此番带来的这一千多名畏兀儿军士,便是一大杯水、一大袋米,所以他们在动手拔去东面第四处暗桩的同时,必定会扒下那些畏兀儿军士的衣服,从而将自己改扮成畏兀儿军士的模样……”
说到这里,言思道心中已是雪亮一片,展颜笑道:“这个双瞳小道士果然狡猾,他们以马鹿为坐骑一路往东而去,在午时之前,便会相继经过我们在五里、十五里、二十五里和三十五里处设下的四处暗桩。眼下第一处暗桩在他们经过之后,已经尽数撤了回来,同样的道理,用不了多久,第二、第三处暗桩也会相继撤回。之后他们在第四处暗桩动手杀人,再将自己改扮成畏兀儿军士的模样,最好的躲藏办法当然是往回走,往墨塔方向而来!因为我们的大队人马见到第四处暗桩发出红色烟火示警,定会一股脑地往东追赶,他们只需躲在暗处避开大队,便能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往回走。而那个时候前面的三处暗桩已经尽数撤去,哪还有人发现得了他们的行踪?”
说着,他又沉吟道:“除此之外,那小道士若是胆子够大,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在我们的大队人马往东追赶的途中,伺机混入其中。如此一来,就算我们醒悟过来,彻底排查全军,少说也要花一个时辰才能将它们揪出;在此期间,他们大可以伺机逃走,另寻其它的藏身之处。”
言思道这番推断可谓是合情合理,在场众人略一思索,都是脸色微变,倘若那双瞳少年果真做此打算,其心智之高,简直可谓是匪夷所思。然而转念一想,眼前这个自称“金万斤”胖子仅凭一番推测,便能提前洞悉那双瞳少年的谋略,其心智岂非更加可怕?那曾无息沉思半响,当即恭声说道:“多谢先生指点,妾身知道应当怎么做了。妾身这便重新布置第一处暗桩,同时令第二、第三处暗桩继续待命、不可撤回。之后众军士随神火教的两位尊者往东追赶,沿途更要以‘一字长蛇阵’并行前进,一寸一寸地排查过去。”
言思道点头说道:“曾夫人果然机敏,有你这般安排,他们定然插翅难逃。不过还有一点需要注意,那便是他们动手拔去第四处暗桩,一定不留活口,势必会留下满地的尸体。那小道士倘若冒险一搏,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极有可能让他们假扮成尸体混在当中,所以到时候一定要仔细清点留在那里的尸体。”
曾无息连声称是,当下也再不敢耽搁,率先领命而去。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望一眼,也便不再多言,紧随曾无息而去。墨家的墨胜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三大护法也是跃跃欲试,相继向巨子请令,要准备前往追赶。谁知却听墨寒山淡淡地说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神火教的朋友已经有了安排,你们也不必心急,暂且留在墨塔待命。”
听到这话,那墨剩海顿时脸色大变,脱口问道:“这……这如何可以?倘若神火教的人此去一举擒获了公孙莫鸣,那……那我们岂不就输了这场赌局?”墨白水也附和道:“输赢事小,若是让公孙莫鸣落入神火教的手里,岂不是放虎归山?”
墨寒山沉声说道:“你们若是随神火教同去,便是鹬蚌相争的局面;若是隐忍不发、静观其变,还有机会作得利的渔翁。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们不必多言。”墨家三大护法面面相觑,虽是无言以对,但脸上都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一旁的言思道见状,当即“哎呦”一声,向墨寒山高声问道:“寒山老兄,墨家和神火教既已定下赌约,自当公平竞争,谁先抓到公孙教主便算谁胜。眼下你执意不让这三位护法前去追赶,难不成是要天山墨家不战而降、主动认输?”那墨剩海被他这一挑拨,哪里还按捺得住?忍不住怒道:“巨子大可放心,我这便率墨家弟子同去,神火教的五行护法名头虽大,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便会输给他们!今日之势,墨剩海大不了战死天山,绝无半句怨言!”
眼见三大护法冥顽不灵,言思道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墨寒山涵养再好,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当即厉声喝道:“传我号令,从此刻起,若有墨家弟子私自离开墨塔半步,立刻斩断双腿,再以家法处置!你们三人身为墨家护法,难不成是要违抗墨家巨子的号令?”听到这话,墨剩海惊骇之余还想开口争取,却被旁边的墨白水劝住,随后这三大护法相互递了几个眼色,终于相继暗叹一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到整个第十层“兼爱”石室里又只剩下墨寒山和言思道两人,言思道便夸张地叹了口气,笑道:“寒山老兄这般举动倒是令我大吃一惊,依我看来,墨家至少有六成把握可以率先擒住公孙教主,从而胜出这场赌局。但眼下赌局还未正式开始,寒山老兄便要自行放弃,未免也太过可惜了一些。”
墨寒山冷笑一声,盯着言思道的双眼说道:“墨寒山虽然愚钝,却也知道‘调虎离山’这四个字。当此时刻,墨家弟子若是前往追赶,留下一座门户大开的墨塔,岂不是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有机可乘?”言思道“哦?”了一声,故作惊讶地问道:“心怀叵测之辈?难道天山墨家此时还有其它的敌人在旁窥探?寒山老兄大可不必担心,凭你我二人的交情,只要你一句话,墨家的敌人就算是当今皇帝,我也替你摆平了!”
墨寒山冷哼两声,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当即沉声说道:“墨家之事不劳阁下费心,有这份闲心,倒不如用在眼下你我间的射覆之上。若是没其它事,便请阁下转过身去,由我先来覆这第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