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万里无光。
在春娘的带领下,陆远和崔眉公再次走进后院。
但这一次,几人走的却是马厩的反方向,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一处荒地。
荒地正中,镶在地里的两扇木门正大敞着,木门四周,横七竖八躺的全是尸体。
闻着空气中混在一起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崔眉公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对陆远道:“这是?”
“你让春娘给你解释吧。”陆远冷漠道:“或者你自己进去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崔眉公看了眼瑟缩的春娘,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地窖。
可一下秒,这位曾被两禅寺李当心评价为“剑如其人,最得不动明王神意”的剑僧,却再也无法保持那份不动如山的心境。
他颤抖着将双手合十,低下脑袋,口中不停诵念着佛号,竟不愿再多看眼前景象一眼。
地窖很大,却只有两盏油灯挂在墙壁上。
仅仅只是微弱光线照出来的一角,就让崔眉公心神失守。
阿鼻地狱。
除了这四个字,他再也找不出词来形容眼前的场景。
一具**女子的上半身随着灯光的闪烁忽明忽暗,但以崔眉公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另一半并没有藏在黑暗中。
而地窖顶部挂着数不清的人影,崔眉公的到来带动了空气流动,让那些黑影也开始摆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噗噗的响声。
挂着残肉的白骨、已经变成黑色的鲜血,遍地都是的排泄物......若非崔眉公是一品高手,他现在已经被地窖内的味道熏晕过去。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做的过分么?”陆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依旧平静。
平静地就像将要喷发前的火山。
崔眉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下意识后退一步,突然感觉踩中了什么东西。
他连忙抬起脚,仔细一看。
竟是一块带血的银子。
陆远也看见了银子,眼神越发复杂,轻声道:“上去说吧。”
两人重回地面,崔眉公看向瑟瑟发抖的春娘,厉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初为了保命,慌了神的春娘便将这处地点告诉了陆远。
可现在她有些后悔了。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是吴...吴元明的安排。
每个被他们留下的人,在他们玩腻之后,都会被送到这里。
他们每个月命我来看一次,然后回禀给他们。”
“回禀?”崔眉公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怒喝道:“人都成这样了,还要回禀做什么?!”
“是他们的赌...赌局。”春娘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结巴道:“他们会在人身上下注,看看谁能活下来。
算是...消遣......”
看着满身杀气的崔眉公,春娘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第一次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远突然轻声道。
春娘一惊,连忙解释道:“我刚才是忘了,真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忘了?”陆远笑道:“那你送了多少人进来该知道吧?”
春娘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陆远摇了摇头,忽然伸指一弹,春娘脑门上立刻多出了一道血洞,软软躺倒在地,惊恐永远定格在了她的眼中。
崔眉公见状皱起眉头,最终却无奈摇了摇头。
陆远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又想起了那块带血的银子。
那是他留下的。
他第一次进入地窖时,里面还有一些人活着。
当时陆远告诉他们已经自由了,让他们在这里等一等,等他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就会送他们离开万剑城。
可回应陆远的,只有一双双呆滞无神的眼睛。
陆远无奈,只能留下一些银子,告诉他们若是想提前走,可以拿着银子离开。
但这次回来,陆远发现上面吊着的人,和他刚来时见到的人,数目完全一致。
陆远甚至不敢细看那些人用来上吊的“绳子”!
见陆远望着地窖出神,崔眉公口诵佛号,轻声道:“陆施主菩萨心肠,那些人得到解脱,未来一定能早登极乐。
还希望陆施主看开些。”
“早登极乐?”陆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该死的没死成,不该死的全死了。
这样的江湖未免也太没道理了吧?”
“陆施主,剑冢......”
“你一直负责护卫吴元明,难道就没有看出些端倪么?”陆远扭过头,冷冷地盯着崔眉公,“还是说...你一直在视而不见?”
崔眉公感受到了陆远话语中的杀意,坦然道:“贫僧今天是第一次出剑冢,之前一直是张承安和另一人负责护卫。”
“那人呢?”
“死了。”崔眉公淡淡道:“剑冢子弟,每日都要剑奴喂招。”
崔眉公顿了下,眼神有些悲戚道:“对于剑冢子弟来说,就是一场寻常的试炼。
但对于剑奴来说,是从鬼门关前走一遭。
陆施主应该知道,吴家剑冢练得是杀人剑。
而想要练成杀人剑,怎么可能不见血?”
陆远沉默半晌,轻声道:“便宜他了。”
“贫僧承认,在陆公子来之前,确实放任吴元明滥杀无辜了,但其中苦衷,还望陆公子理解。”崔眉公低头行礼道。
“帮我个忙。”陆远没有再深究,而是淡淡道:“给这帮人祈祈福,然后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了吧。”
崔眉公点点头,又皱眉道:“可春娘一死,就死无对证了。”
“她活着还是死了没什么区别。”陆远听着客栈外越来越嘈杂的人声,平静道:“剑冢若是想保吴元明,有一万个春娘出面作证都没用。”
突然,客栈外响起一声怒吼。
“陆远,给我滚出来!”
崔眉公眉头一跳,无奈道:“陆施主,你这样做,只会落人口实。”
“我不这么做,他们就能咽下这口气么?”
崔眉公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能咽下这口气,我心里那道坎过不去。”陆远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道。
“江湖不该是这样的江湖!”
此时,客栈外已经响起了打斗声,又一个声音喊道:“陆远,你还要当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
敢做不敢认么!”
“少在这大放厥词!”段剩英的大笑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想见当家的,先过我这关再说!”
轰的一声,整座客栈都剧烈颤抖了下。
崔眉公:“陆施主,依我之见,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然后......”
“然后一团和气,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陆远淡淡打断道。
“那陆施主想要如何?”
陆远沉默片刻,猛地一拍刀鞘,一股斩断万物的刀意直冲天际,竟将遮盖群星的阴云一分为二。
陆远迎着月光飞身而起,只留下一句话。
“不行侠仗义,凭什么称“侠”?!”
崔眉公呆立片刻,便朝着陆远的背影深深行了一礼,接着坐在地窖前,开始默默念起往生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