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和徐脂虎几乎同时面色大变。
离阳对曹长卿的态度,一直是杀之而后快,
作为当今世上最活跃的西楚余孽,没有人愿意和他沾上关系。
没人想被离阳皇室记恨在心。
哪怕是徐骁这种位高权重的藩王,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与离阳结怨。
说到底,只要他不想拥兵自重,自立为王,那他就要恪守臣子的本分。
哪怕是做做表面功夫。
这种事情,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徐凤年当然清楚。
在曹长卿冷冰冰的眼神中,他握刀的手紧了又松,刀终究还是没有拔出手。
看到这一幕,陆远突然想到了徐凤年原本的经历。
负担太重,顾虑太多,虽然对自己极狠,练武之时没有一天懈怠,加上前世余泽和师长谋划,最终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了天下第一,可又在更短的时间内几乎失去了一切。
看似圆满地退隐江湖,实际上呢?
全是遗憾。
徐凤年能成为天下第一,是个奇迹,而他失去一切,更像是命中注定。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徐凤年两样全占了,没应验在寿数上,反倒应验在了他的武道上。
陆远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干涉徐凤年的决定。
他可以潇洒自在快意恩仇,但徐凤年不能。
就算他强行插手,徐凤年最终也会让曹长卿带走姜泥。
毕竟他是世袭罔替的北凉世子!
不出陆远所料,徐凤年在沉思良久后,还是答应了曹长卿,只不过要在临别前吃一口饭,算是给姜泥送行。
这个简单的要求,曹长卿没有拒绝。
回卢家的路上,气氛格外沉闷,徐凤年骑马走在最前面,一句话都不说。
甚至姜泥从马车中偷偷探出头来看他,他都装作不知道,只是埋着头前进。
曹长卿的到来,没有惊动卢府众人,除了卢白颉慕名前来作陪,再无一人知道离阳最大的通缉要犯,此时正坐在卢家正厅接受宴请。
作为泱州四大家族,卢家此刻终于显露出几分底蕴和风度。
哪怕桌上坐着陆远这个生死仇敌,卢家也没有在菜色上打折扣,完全是按照招待贵宾的架势,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
至于是不是有卢白颉在其中说了些什么,陆远就不清楚了。
写意园中,李淳罡像往常一样毫不在意自己的吃相,一边不停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示意身边的丫鬟倒酒。
陆远也难得享受了一把富贵生活,下筷如飞,速度不比李淳罡慢,但吃相要文雅了许多。
唯一头疼的是,身边的丫鬟总是忍不住往他盘夹菜,甚至还想要喂他,被他劝了几次才满脸遗憾地放下筷子。
曹长卿面色如常,卢白颉坐在他身边,恭敬请教心中的剑道疑问。
曹长卿没有藏私,有问必答,每说到精妙处,卢白颉便双眼放光,以酒浮一大白。
徐脂虎面对满桌的佳肴根本不动筷子,不时看向徐凤年,满眼忧虑。
徐凤年对姜泥的感情,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徐脂虎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徐凤年不要想不开突然对曹长卿拔刀相向。
徐凤年面无表情,也不吃菜,一杯又一杯送酒入喉。
卢家送上的是上好的竹叶青,此酒最是绵柔爽口,轻易不上头。
可徐凤年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朦胧,完全不像是一名武者该有的酒量。
姜泥看着满桌的佳肴,不停咽着口水,但她每夹一筷子,都要偷偷看眼徐凤年的脸色,确定徐凤年毫无反应后,才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菜送入口中,鼓着腮帮子细细咀嚼起来,活像是个冬天存粮的松鼠。
至于鱼幼薇和裴南苇,则像个透明人似的缩在角落,没有半点存在感。
桌上的氛围有些诡异,仿佛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被强行安排在了一桌。
看起来热切,实际上泾渭分明。
就在饭局将要接近尾声时,突然有名下人走了进来,朝着卢白颉恭敬道:“老爷,许家许慧扑来访。”
卢白颉笑容一僵,拿着酒杯的手颤抖了下,酒水洒了一身还不自知。
他沉默片刻,才轻声问道:“她来做什么?”
“许女冠说是来拜访...拜访陆公子的。”这名下人是卢家的老人,对卢白颉和许慧扑当年的恩怨纠葛十分清楚,说完这句话,就连忙低下头,根本不敢去看卢白颉铁青的脸色。
“我?”陆远放下筷子,擦擦嘴疑惑道:“我不认识她啊?”
下人没有接茬,而是等着卢白颉开口。
“请...请她进来吧。”
短短六个字,卢白颉却说的极其艰难,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许慧扑便走了进来。
她看也不看眼神复杂的卢白颉,对着陆远施了个万福,柔声道:“奴家许慧扑,久仰陆公子大名。
奴家对公子早就心生向往,却无缘得见,今日贸然来访,还请陆公子勿怪。”
砰的一声!
卢白颉手中的酒杯已经被捏碎。
若不是曹长卿眼疾手快摁住了他,他身上的剑气已经将这桌饭菜绞成粉碎。
“我们认识么?”陆远无视了卢白颉泛红的双眼,淡淡道:“你我素昧平生,上来就这么套近乎,不合适吧。”
被庾剑康和许鑫两人严令前来的许慧扑低下头,眼神已经麻木,但声音越发婉转温柔,“陆公子这是嫌弃奴家是残枝败柳了?
奴家...奴家只想要一个和陆公子结识的机会,还望陆公子赏脸。”
“慧扑!”卢白颉低吼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脸色白得吓人,“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奴家......”
“许慧扑!”卢白颉重重一掌拍在餐桌上,曹长卿和李淳罡紧跟着一掌按了上去稳住桌子,才没让众人被菜汤汁浇满身。
许慧扑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对视着卢白颉,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卢白颉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轻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想到庾剑康和许鑫的威胁,许慧扑硬绷着脸,沉声道:“我与陆公子说话,与你何干?”
“为什么是我?”陆远插嘴道:“这园中哪一位的名气不比我高?
你为什么要找我?”
“陆公子何必自谦。”许慧扑淡淡道:“玉面金刚之名,如今江湖上谁人不知?”
“原来是你们啊!”陆远恍然道:“你们的心未免也太急了吧?”
“什么?”
“我就说这么难听的名号怎么传出去的,原来是你们这帮人在背后动手脚。”陆远捡起筷子,笑着对许慧扑戳了戳,“那这么说,今天王霸之辩上胡说八道拍我马屁的士子,也是你们的人了?”
“陆公子明鉴。”许慧扑丝毫不慌,说出了庾剑康给她准备好的话,“陆公子乃当世英才,虽然之前您和卢家有些许的误会,但这不影响我们看重陆公子的才华。
陆公子若是愿意,从今日起,江南所有士子和朝中国子监、翰林院中的清流,都将成为您的助力。
无论您是想入朝为官,还是想开宗立派,我们都会全力支持您。
只要陆公子愿意,奴家也愿服侍您,为奴为婢。”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徐脂虎的脸瞬间黑了。
这是明目张胆要和他们徐家抢人啊!
还为奴为婢,就这副姿色,都不及渭熊的万一,人老珠黄还用美人计,也不怕笑掉大牙!
许慧扑看到了昔日闺中密友徐脂虎眼中的不屑和厌恶,却一言不发移开了视线。
两人之前同为寡妇,彼此间交往得还算熟络。
但自从许家暗地里阴了徐脂虎一把后,两人之间的友谊便已经名存实亡。
事情到这一步,许慧扑已经抛却所有羞耻心,只当自己死了,坦然接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
还有卢白颉痛不欲生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