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片刻,决定不再往前走,指不定就是进入了那村子里的地脉阵法,又蓦然,自走道左边有了动静,我转头看去,一条齐腰高长毛白狗,在慢悠悠向我这里来,那一双半闭的双眼,是看透人生的淡定,是刚进村子时,那条和大黄一起出来的大白狗。

四下无人,它慢悠悠到了我跟前两丈,那半闭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头一转,往回走。我在原地顿了顿,跟了上去。

两边的石屋走道里,它依旧迈着步子慢悠悠,一身的长白毛,再加上风吹不动的速度,俨然如一只掂着四条长腿的玄龟出山,那种状态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它是在梦游。而当你以为它在梦游时,它又张嘴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如此,闭嘴又继续…这走了半天,我四处看了看,也没走几步,真真是龟速。

但也没有办法,人家境界高,我这种只能在火海刀林里厮混的烟尘子,只能慢慢的跟。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左右的石屋似曾相识,我们仿佛回到了原地。

又一刻钟过去了,左右的石屋依旧似曾相识,我们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原地。

再一刻钟,当我看到一刻钟前我在地上丢的一片叶子后,我停了下来,明白了,我们是真的回到了原地,而且已经回到了三次。

前面它也停了下来,又打了一个哈欠,再继续走,我站在原地瞅着它,觉得有种被千年神龟骗了的感觉,敢情这是一直在领着我散步呢,一直到它消失在视线里,周围回到安静,又从那尽头走来了一个人,这衔接得天衣无缝,以至于,我以为那狗成了精,化作一个人再回来了…再一细看,那身影黑沉冷淡,沉默寡言,看清了,狗没有成精,是坟泣来了。

“走吧。”他道。

我松了一口气跟着,他继续道:“这里的地脉开启后就走不出去了,最好是在原地等待。”

我没有说话,眼睛却是在四处找着那个“玄龟”大白,他又道:“地脉中藏着暗器,如果长时间停止不动,或是速度太快,都会引发暗器。”

我心中一阵悱腹,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难道要人在原地踏步一二一?这画面太感人。我问道:“谁开启的地脉?难道只能往里走不能往外出吗?”

“长老们开启的。你最好不要在村子里乱走,就是族民们也不敢到这里来,他们已经手下留情了。”

我在心里咬牙,这些臭老头,又是不太高兴:“你怎么可以?”

“这里的地脉是我设下的,是为了防御外人入侵而专门设计,长老们时时刻刻在操控着地脉,黑夜白天不停歇,他们很幸苦。”

我没有话说了,又道:“这地脉,我看不懂,而且它启动的时候我丝毫没有察觉。”

“这是阴阳术,不同于外世的阵法。我也是研究了很长时间,修补了各种漏洞,才得以成为现在这样。”

我讶然,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又四处看着,不经意问道:“如果将这里毁了呢?”

是的,不管他这地脉阵法有多厉害,只要我把这个地脉毁了,阵法不就自己破了吗?以我这种没有耐心,又粗暴的人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毁灭,毁灭了就什么也没有了,那自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毁了地脉需要很大的力量,而且毁了之后就永远也走不出了。”他淡然答道,就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

“永远也走不出?”我眯眼,不可置信,那是没碰到狠人吧?让我来试一试…

“永远也走不出,包括你。”他道。

我先是一愣,又觉得好笑:“为什么?”

“因为是我研发的。”

我哑然,这也太自信了,他什么时候会了吹牛皮这种技能?又沉眼看着他的背影道:“那如果把你杀了呢?”

“一样。”他更加淡然。

我默然,他又道:“只有我才能解开,任何人都解不开。”

我思忖,提出了一个问题:“万一你死了呢……”

“仪陇会接替我,我已经在将这些交给她。”

我心中一动,停了下来,不由得敛了神色问道:“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咻!”他也停了下来,一伸手将左边一枚急速飞出来的特殊暗器放了回去,那暗器绣花针大小,但是针头带有四个倒刺,小小物件,寒光铮然,他道:“看心情,也许明天,也许很久以后。”

“为什么?”我不解

“咻!”他再一伸手,又将右边一枚急速飞出来的暗器放了回去,那暗器同是绣花针大小,但针棒上满是倒刺,他淡淡道:“如果不想活了,立刻就能死,如果想活了,就会想尽办法活。”

我眉一沉,哑然。

他又侧头道:“走吧,一会儿暗器都要起来了。”

我继续走着,二人无言,一阵沉默后,我道:“那你想尽办法活吧,反正你的命一直都是我的。”

他道:“好。”

我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族人,到底有多少?”

“五百的成年人,一百三十一的孩童,二十的新生儿。”

……

阵道里安静,只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半个时辰后,我们出了阵道,当出来的那一霎,长久的缓慢憋屈立即让我有一种从牢里放出来,要撒开腿脚大跑一场的冲动,而我脚还没动,他又叫住了我:“随我来。”

我转头看他,只看到一个无比淡定的侧影,我觉得他胆子也比以前大了不少,一向是我吩咐他,现在倒是他来吩咐我。接下来,我们就在一路的各种各样异样的目光中走过,一直到十分钟后,他停了下来,我微微探头一瞧,前方美景熟悉,一大片油菜花田,这是村子北侧的那片油菜花田。

怎么,这里是村子里官定的散步场所吗?还是这里是村子里的村花,是特有的标识?

已经来过一趟这油菜花田,此刻我便是眼观鼻口心,沉默不语,并且也在心中打定主意,一会儿不管他说什么,我也是沉默。

他在田埂边缘站下,看着下面的油菜花,一阵沉默后,他突然道:“记住这里。”

“啊?”我莫名,抬头看他,他不动,目光和心思都在底下的油菜花田。想了想,我走了过去和他并肩,也看着油菜花田。

他道:“明天一早我送你离开,芈弦一直都在外面寻找,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但不知道会在哪一刻找到。另外,很有可能,我们一出去就遇上她,你要做好准备。”

这就更突然了,气氛直转,到了分别,而“分别”,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也许我还没有准备好出去,甚至没有把‘出去’这两个字理解透,我们在这里停歇的时候,芈弦在外面没有停歇,我们进入到一个多坚硬的护壳,出去就会有“更坚硬”的困难。而这一开一合,就意味着冒险,以整个族人的安危,冒着正负比例不利的风险。

许久,我道:“那村子怎么办?”

“尽可能的减少损失,以最大速度的护送转移。”

村子要搬移,原有的安宁要打破,我心中蓦然沉重,我们的到来,还是打扰到他们了。我又道:“如果我不出去呢?”

“即刻转移,去向下一个地方,与你要去的地方背道而驰。她寻找阴阳族很久了,这次她是做了全部的准备而来,不仅是只有你。”

我沉默。其实村子现在已经是危险了,只要芈弦猜到了大概的位置,找了进来这也是迟早的事。

他又往前走,一边沿着油菜花田走,一边看着底下道:“这下面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出口,在那最中央,爷爷也通知了全部的族人,明天一早他们会配合。出口只供一次通过,时间是一盏茶,一盏茶的时间内,万一被她发现了,不管她怎么阻拦,你都要出去,如果错过了,结果,有可能是你再走一遍她给你安排的路,而村子也有可能会被攻破。”

再走一遍她给我安排的路,那又将是血流满地……我明白,这是一场博弈,赌注依旧是失去,并且比以前的大。我认为他有些不理智,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我尽全力。”他如此说。

“尽全力?”我停了下来,为这回答,不由得皱了眉:哪种全力?哪种结果?以他的这种办事性格,以阴阳族的牺牲精神,他尽全力,也许护得村子安全,但他自己也挂了。他尽全力,也许护得我周全,但村子和他都得挂。这种全力,是何等风险?纵然他强大,但还没有强大到能一只手撑起整片天,我都还没有这么做,他倒是先做起来了!

他也停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是知道的,我见过了太多,在进来的时候我就是抗拒,你说可以,我信了你,但你要怎么保证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我又要如何相信你?每个人跟我说之前都是很好,但是等做了,等到了结果,又是什么?这样的事,我不想再见。”

我转身往回走,淡淡道:“从这里出去了,我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一人跟着,你们都很闲的吗?这明明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什么你们都要来掺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后面一阵沉默,又淡然道:“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哼!”我冷笑,完全不信,又看着前方的路,眼中冰冷:“我一定要见到他,这是我余生要做的事,谁不长眼睛挡路,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转身看我,没有说话,就此沉默。

油菜花摇晃,风送花香,那追逐的脚步,不止不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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