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风麻木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他派人查了,的的确确是卓明月主动联系的巫马陵,邀巫马陵相助。

如此一来,倒实在不能追究他什么。

宴清风道:“放这把火,你也有动机。”

杀幼帝,挑唆他们父子不合,于外邦自然是有好处的。

“当时许多人可都听见了,有人高喊宣王有令,他们才迅速放火。”

巫马陵顿了顿,坦然道:“我未行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才执意留在这同你说个明白,这罪名我不担。宣王若是不承认,我与他当面对峙。”

他也没指望宴清风尽信这些话。

总之,无凭无据,宴清风暂时不会硬给他扣这么大顶帽子。

至于那把火,宴清风也自然会去查,他们准备周全,总归有不少目击人会给他答案,结果便是越查越伤父子情分。

巫马陵神色足够坦荡。

“拿襁褓里的婴孩来威胁一个做母亲的弱女子,实在卑鄙无耻,并非君子所为。这样的下流行径,我做不出来,也不屑做。”

宴清风又倒一碗酒,闷灌入喉。

每个字都在暗骂他父亲卑鄙无耻,他也无法反驳。

这样的事,父亲千真万确的做了。

巫马陵话锋一转,“太后在勤政殿中留了书信给你。”

他说完,笑了一声。

“你该不会认为我有那个本事,模仿她的字迹,把书信塞到勤政殿吧?”

勤政殿中,都是宴清风信任之人,何来外邦能下手的余地。

若有书信,必然是卓明月亲自留下的。

宴清风抬起血丝密布的眼。

“你为什么要帮她?”

他无法判定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

可他固执的认为,若无巫马陵相助,她不会冒然前去,更不会和溯儿双双丧命。

巫马陵冷笑道:“宣王散布小皇帝病重的消息,她身为母亲,哪怕是条死路她也会去。而我对她的心思,你别说没看出来,眼看着她冒险赴死,我做不到。”

宴清风站起身。

他得去看看卓明月留下来的书信,也得查清楚那把火到底是那边人放的。

在此之前,他不能放任巫马陵离开长安。

巫马陵重重一放酒碗。

“若是宣王害死的他们母子,你当如何?”

宴清风身形顿住,嘶哑道:“我朝之事,与你无关。”

巫马陵笑了一声。

“难怪她不信你。”

宴清风头也没回的走出驿馆。

上马车,吩咐道:“去宫里。”

他背靠车厢,阖上眼,眼前便浮现出一片火海。

女子将大哭的婴孩紧抱于怀中,火苗吞噬了他们,她却始终没有放手。

他猛地睁开眼,不敢再闭上。

马车很快驶入宫中。

勤政殿是他这些时日最爱呆的地方。

每一日,她就在身边,他转眸就能看见她持着墨笔时,认真娴静的眉眼。

他们会讨论国事,她的侃侃而谈,总能让他新奇,认同。

依旧是庄重的勤政殿,不变分毫,他却觉得此时此刻格外的压抑。

从他走进来那一刻起,就有种无法喘息的窒息。

宴清风走到她的那张案牍前。

墨砚下,压着一张纸。

批了那么多时日折子,他对卓明月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那娟秀清扬的一字一句,的确是她的。

“宣王派人传话于我,声称我与溯儿之间,只能活一个。而我从往来的太医中得知,溯儿的确病重。那么小的孩子,如何经得起此番折腾。”

“我曾答应你不去赴死,但溯儿危急,我却不能在他身边,实在比死更难捱。”

“此一去,凶多吉少,故而我请巫马陵相助,终究胜算微薄。无论最终是何境地,切勿为难于他。”

“我们之间,大抵注定无缘。勿念,珍重。”

宴清风心想,她倒是好心,连劝他不要为难巫马陵都想到了。

而他曾经想知道的,她对他究竟是何想法,如今在她笔下,就只有寥寥几字。

我们之间,大抵注定无缘。

似乎有许多次,他们都有机会好好在一起,却终究没有。

他曾也以为,就这样过一世了,他做摄政王,她做太后,每日在一块儿批奏折,看着溯儿长大,也挺好。

哪怕没有夫妻名份,哪怕溯儿不会喊他爹爹。

……

长安城外十几里处,一家新开的酒楼中,**竹从外头回来,就被喊住。

“豆哥,买了啥玩意儿?”

**竹拎了个包袱,“客人弄脏了衣服,托我去买来。”

那人大咧咧道:“豆哥亲自去买啊,这客人有来头啊!”

“常有的事,我也不是多金贵的人,”**竹笑了笑,“你们吃好喝好,晚点我来陪酒!”

客人在酒楼喝多吐脏了衣服是常有的事,只是酒楼里生意好,小厮有十几个,这种小事不该劳掌柜的亲自跑趟。

但来喝酒吃饭的也都是闲人,无人会想多。

他上了二楼。

最角落的包房里,远避人烟,倒也清净。

溯儿躺在床上,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的看着守着他的女子,时不时地翻个身。

卓明月轻拍他的小屁股。

“你还小,要多睡觉的,知不知道?”

她说话,溯儿就咯咯地笑开。

卓明月被他逗笑,屈指勾过他小葱鼻,“你不困,我都困啦。”

**竹敲门后,轻轻推门而入。

“昨日尿布不够用,我便去买了些,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我都放这儿了。缺什么你都尽管说,我不差钱。”

他一一拿出来,放到柜里。

卓明月向他道谢:“土豆,这些天多亏了你。”

放火之后,她乔装跟着巫马陵的人回到长安。

可驿馆里处处是朝廷的眼线,她带着个孩子多有不便,自然是不能进驿馆的,便让巫马陵趁乱把她送来这家酒楼。

**竹抓了抓后脑勺。

“小事。就是听说今早摄政王在上朝时候晕厥,这事闹挺大的。”

卓明月知道他是为宴清风说话的意思,想她顾念着点。

主仆一场,如今他离开了宴清风,也不能再用旧主给起的名字,可往来之人依旧喊他土豆,他也应着。

卓明月垂眸看着翻滚到床边的溯儿,伸手拦了拦免得他掉下来。

“你知道我这条命,是挣扎着活过来的,我实在不敢回去,再叫我和溯儿经历一次那番苦楚。”

眼下宣王怀疑她没死,四处搜寻不肯松懈,她不敢出这酒楼。

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她定会远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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