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九月,遍地瑟瑟金黄,枯萎的落叶,被整齐地堆叠,扫去瑶光宫的角落,由宫人拿麻袋装起来。

坊间最近起了传言,沈贵妃是彩凤化身转世,跟真龙天子的皇上最当匹配,她所到的地方,都会有贵气氤氲横生。

所以,连瑶光宫金色的落叶都成了稀罕物,流落到坊间以后,被那些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再拿到家里送到自己的女儿桌前,好似这样就能沾一沾沈贵妃的贵气。

此时,沈定珠站在窗前,看着洒扫太监悄悄打扫的时候,还不忘揣两三片落叶到怀里,并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四下看一圈。

“好荒唐,真的有人买落叶?”沈定珠脖颈间围着当初萧琅炎送她的那件白狐裘,娇丽动人的面孔,黛眉黑,朱唇赤,瞧着那小太监的动作,感到微微讶异地颦了颦眉。

沉碧在一旁偷笑说:“娘娘,皇上宠您,什么好的都像流水一样送进咱们宫里,常言道上行下效,宫里宫外不知多么羡慕您,快要将您捧成天上的仙子了,听春喜说,一片您宫中的落叶,就在外头能卖出五百两的价格呢!”

听见这话,沈定珠不见得有多么高兴,那张玉白绝美的面孔上,唯有一层淡淡平静的笑意。

她目光乌黑闪烁,盈盈有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喟叹:“沈家刚出事的时候,本宫还是京城的笑柄。”

第一美人沦落为奴,多的是人看她的笑话,说什么的都有,笑她命贱,叹她可怜,还有人期待看见她红颜薄命,也有人等着看她被碾落成泥。

“而今得了恩宠,他们却编出本宫是彩凤转世的传说,连一片顺应天地而落的叶子,竟都成了竞价之物。”沈定珠笑起来,那笑未达眼底,反而有自嘲的意味。

沉碧看她这个面色,想了想说:“娘娘,您苦尽甘来了。”

沈定珠没有说话,只转过身,坐回贵妃榻上,她垂眸,看着衣裙上繁华富丽的花纹,处处彰显着尊贵,还有帝王给予她的无双宠爱。

她有一阵的失神。

怪不得萧琅炎觉得,他给了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而她还是那么不识趣,惹他生气。

可外面那些人哪里知道,在他们眼里价值连城的帝王宠爱,都换不来沈定珠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两辈子加在一起,都在为了给沈家平冤而努力。

就在这时,绣翠和春喜从外面笑盈盈地进来:“娘娘,您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徐寿已经领着沈家一行人到了殿门口。

“奴才参见娘娘,奉皇上之命,带娘娘的家人,来为您庆生。”

“娘亲!”一个圆卜隆冬的小身影,立刻从徐寿身后冲了进来,哒哒跑向沈定珠。

在沈定珠还没抱到她的时候,殿内所有宫人面色一变,齐齐围过来挡住了苏心澄。

“哎哟!好殿下,您可千万要小心,别把弟弟弄疼啦!”沉碧一把抱住胖乎乎的苏心澄,笑眯眯地说道。

“弟弟?!”苏心澄睁圆了大眼睛,连忙跑到沈定珠身边,将耳朵贴在母亲的腹部聆听。

突然!

她大吃一惊:“我听见弟弟叫了!他叫姐姐好。”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沈定珠将女儿圈揽进温暖的怀中:“你这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娘亲才有孕两个月,你就能听见他喊你姐姐?”

苏心澄吐了吐舌头,俏皮可爱:“我幻想的嘛,反正,他早晚得喊我的。”

说罢,她高兴地又跑出沈定珠的怀中:“太棒了!外祖,外祖母,我要做姐姐了,表哥,你听见了没有,我也有弟弟了。”

沈父年迈,在漠北又遭受不少磋磨,这会儿双腿颤颤巍巍的,被二哥沈游扶进来。

“草民叩拜贵妃娘娘。”他带头,沈家人齐齐向沈定珠下跪。

“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沈定珠急忙上前,扶起头发花白的父母亲,没想到,沈父坚持,轻轻拨开她的手。

“娘娘,规矩不可废。”沈父充满智慧的沧桑目光,望着沈定珠,其中感慨万分。

如今父亲,也算是宫中外男,自然不能跟宫妃临近相处。

沈定珠眼眶红了:“沉碧,绣翠,快替本宫扶他们起来,赐座。”

一家人好不容易安定地坐下来,徐寿都借故给萧琅炎复命而退下了,但沈父他们依旧规规矩矩的,就连沈定珠刚满六岁的外甥,也绷着小身子,一本正经,不敢多语。

这顿饭,吃的很是平静,唯有苏心澄,为着能见到沈定珠而高兴,一会给这个夹菜,一会又摸摸沈定珠的肚子,问弟弟饿不饿。

沈定珠看着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的父母,还有顾着规矩,坐的离她最远的大哥二哥。

她忽然将筷子放下,拍在桌上,旋即泪水涌出眼眶:“不吃了,早知你们是这样入宫来给我庆生的,我还不如不要这个恩典,爹娘如同陌生人,哥嫂也待我规矩本分,什么都好,就是全然不似一家人。”

说着,她泪珠顺着皎白明丽的面孔滚落,这下倒是把沉碧和绣翠都看着急了。

“娘娘,您身子才刚好几日,不能伤怀呀!”

沈母终于心疼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搂着沈定珠,让她在自己怀里哭,她怨责的话语紧接着而出:“怪你父亲!进宫之前,他再三叮嘱,要我们守规矩,瞧瞧,将我的定珠弄哭了。”

沈父沧桑的脸上十分无奈:“夫人,宫规森严,她如今是二品贵妃,你这么做会害了她,让别人说闲话。”

沈定珠哭声渐大,沈母更是心疼地无以复加,将她紧紧搂住,轻轻拍打后背,责怪的目光瞪着沈父。

“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我的女儿哭了,皇上既然恩准咱们进宫,大规矩不出错就是了,再说了,那些人说咱家不好听的话还少吗?”

说罢,她低头,好声好气地安抚沈定珠:“好了,娘最乖的女儿,你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还要顾着肚子里的这个,你父亲其实也疼你,从知道要进宫那天开始,他就高兴地睡不着觉。”

沈定珠的哭声不见了,但依旧埋在母亲的怀里。

这时,一旁眨着大眼睛的苏心澄,终于看明白了,她用充满童真的语气对沈青山说:“你看吧,我娘亲多大了,也还是小孩呢,哭了也要自己娘哄!”

一句话,将沈定珠逗的破涕为笑,她抬起红彤彤的美眸,瞧了一眼自己生的小坏蛋。

苏心澄笑嘻嘻地展颜,笑出一个可爱的小梨涡。

一家人也因为这样的氛围,总算和乐热闹起来。

大哥沈澜剑眉笔挺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脑袋:“总算不用拘着了,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二哥沈游轻笑:“我擅治水,但小妹每次哭了,我却束手无策,只有母亲哄得好,她自小就如此。”

沈父长长的叹口气:“是为父错了,不该太重规矩,忽略你的感受。”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如此,沈定珠一个人哭了,全家手足无措地来哄。

几人说着话,热热闹闹地用膳,沈定珠高兴开怀,有时候一个恍惚,还以为回到了自己还是沈家小姐的那段时光。

用完膳后,她让春喜带着沈父还有大哥和二哥去欣赏她收集的字画。

随后,沈定珠坐在床榻边,将自己给孩子缝的小衣服,都从箱子里一样样拿出来,给沈母看。

“你手真巧,这绣的莲纹如意,栩栩如生。”沈母用布满茧子的手拂过,眼睛却渐渐地红了。

她想到,沈家没有覆灭之前,她的女儿沈定珠,是闺阁里娇养的小姐,不舍得让她累着一点,而现在,她的女红针黹竟做的这样好。

私底下学的时候,该是扎了多少次手指头?

沈定珠知道母亲想的什么,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沈母的手。

“娘,这是我自愿学的,还帮了我很多忙呢。”

“好,好,”沈母目光欣慰,“只是皇上现在宠你,倒是不用你自己再这么辛苦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碧惊讶的声音——

“真的?!”

忽然,沉碧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急忙捂着嘴。

沈母已经好奇地透过窗子看出去,沈定珠便让沉碧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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