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说爱我 第一章第二节马仔的历程（4）

七、回到家以后，马仔又犯下了更大的，日后想起来更加心痛，更加不可挽回的错误！

马仔回家以后每天只干一件事，就是盯着QQ上那朵出水芙蓉。他每天一睁眼就打开QQ，到半夜迷迷糊糊睡去，一直盯着那朵莲花的图像。有时半夜惊醒，梦里看到那个图像在闪烁，在呼唤自己，打开一看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朵出水芙蓉依然安静，连以前看起来像要开放的意思都没有了。每当他看出这层意思，他都感到锥心的疼痛。在这心痛的夜里，他对着莲花说了无数次对不起，写了无数个请你原谅。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哆嗦着按下“发送”。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把从八岁到十六岁的经历，像挤牙膏一样写了出来，并按“发送”发了出去。每发完一段，他都感到无比后悔，后悔得连续几天几夜都别想睡觉。但没过几天，他却又发出去了一段。他觉得只有让那些事实做背景，才能表达他深深的悔恨和无以复加的愧疚。那一刻他把随后一定会来的后悔抛在了脑后。诉说的闸门一旦被撬开了缝隙，思念的水柱就会喷射出来，他一遍一遍描述第一次，每一次，最后一次对丽丽的感觉和爱，把不能准确表达感受的词句删掉，虽然它们也是经过了一天一夜或几天几夜绞尽脑汁之后得产物。把觉得描述得最贴切、并让自己流下泪水的词句快速发出去。在他整个诉说的过程中，有两处极为棘手，一处是关于对莉莉没有****的描述他觉得他说不清楚，如果说对她没有肉欲，那对她是什么感觉？如果说是超出了肉欲，那为什么还要亲吻人家？——除了山上那次，回到学校的一个多月又有多次，甚至有一次他还亲吻了她的脖子和肩膀，险些滑到那隆起的部分。——如果说以前不敢看女孩子，都是因为会想到她们的**，那为什么会这样？岂不把自己龌龊肮脏的内心暴露出来了吗？如果说看到她不想她的**，那想的是什么？爱是什么？情是什么？现在想她是在想什么？他说不清楚，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觉得自己永远不能说清楚。

另一个说不清楚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坦白！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才要去坦白吗？还是担心无法收拾了，担心以后被秀银告发才去坦白？是担心秀银只告发这一次，还是担心把他以前的事也抖落出来？自己要去决绝了断是勇敢的面对，真诚地去道歉，还是像个懦夫一样退缩了？还是只为寻求自己心里的安宁？难道这种所谓的坦白，所谓的真诚，对人家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呢？如果说出来是伤害，那不说出来会不会就不是伤害了？将来万一暴露了，会不会是更大的伤害呢？而现在，自己每天给她发信息，每天在坦白，又是为什么呢？表达思念？为自己辩解？乞求原谅？希望重归于好？继续寻求心里的安宁？可这些坦白是不是在进一步伤害她呢？

但这些充满了思辨的心里并没有阻止他不停地给她发信息，只是让他的语句充满了矛盾和悖论。今天说了自己像头猪，畜生都不如，明天又说自己有着天使般纯洁的爱。今天说了什么，第二天又说了什么，第三天就忘了，不得不查看那些记录。查看的结果是都很有道理，同时也都是屁话！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想说的话记录里早已被说过多次了，他停止了拼写，每天只反复查看。最初他每天发完信息都盼着能收到回复，但现在他已不再有这种奢望，他决定，如果有一天他一睁眼那朵莲花在屏幕上消失了，他就从牛轭湖那个大闸上跳下去。

然而又几个月以后，他却盼着她消失了。他觉得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那朵莲花已经完全远离了他，已经不会再属于他了！他觉得她始终不给自己回信，表明她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爱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能表明自己在她心里轻于鸿毛。想到这，他想自己删掉那图案，但几次点击“确认”时，又点了“取消”。他觉得自己正慢慢、一步一步地远离这个世界，像一条不能掌控的小船，向大海的深处漂去。那湖面越来越幽暗，越来越恐怖！

让马仔始料未及、充满紧张刺激惊喜的是，第二年春节后，丽丽终于回信了！春节愉快！你最近还好吗？一直想给你回信，但实在没有这份勇气。拒绝你的勇气，和原谅你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不用想这些了，因为一切都过去了。

我本来也不是你什么人！你也没怎样我，你也不欠我什么，发生的事也都是我自己愿意乐意的。如果说有亏欠，或许只是你自己亏欠了你自己的心！

我还要感谢你那些日子带给我的美好感觉！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感谢你对我的圣洁的爱！我相信：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这也是我心有不甘的原因。

感谢你最后对我的坦诚！但也许你的心灵得到洗刷之后变得清洁了，而那洗后的污水，又污染了另一颗清洁的心灵。

感觉你这些日子思想变得很深刻了，感觉很陌生，我恐怕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临别赠言：再不要喝酒，再不要去尝试猜解你那个迷！爱情才是这世上最大的迷，才是值得用一生去破解的迷！

我没删除你，但已拉黑，不要再留言了！一路走好！

看完信息，马仔觉得自己犯下了又一个重大错误！不是彻底失去了莉莉，而是更加严重地伤害了她！他担心莉莉从此以后再不相信爱情了！

半夜里，他来到湖边，爬上那为提闸落闸而用水泥浇筑的高高的悬梁框架上，他想飞身跳了下去！他站在框架上，向远方望去，湖水和天际已经连成一片，像一个巨大的猛兽，张着嘴向他奔来，下一秒就要把他吞没。……

八、马仔第二天离开家来到省城，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在后厨里给厨师配菜，也就是盯墩儿。

他每天晚上下班后，换上一件新买的中老年人才穿的灰鼠色夹克，浅蓝的肥大裤子，带上一副蓝套袖，戴上一顶帽子，帽檐压过眉毛，去学校里逛。他去服装班的教室下面，看楼上的灯光。在女生宿舍的楼下来回走。在中心花园的长椅上坐着，希望能遇到她，从远处看她一眼。

穿着这身衣服，加上心里一盏忽明忽暗，摇摇欲灭的灯，他感觉浑身乏力，觉得自己一下老了很多岁，像一个死了老伴儿的老人！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杂志，从院子边上的小路上匆匆走过。——他知道，那是她在教室忙完作业，回宿舍去。

又有一天，他看到她和瑞霞一起走过去。还是从园子边上的甬道上。瑞雪说着什么，并不时挥动着手臂。

他坐在长椅上，细细品味那看着她的大约一分钟的过程。他觉得这一分钟并不短，能让自己感觉到还活着，能让烦躁的心立刻清净下来，而且像一粒缓释胶囊一样，可以持续好几天释放功效，好几天不让自己去想那个谜！他觉得这一分钟就像是一棵木头，是他在湖面漂浮的唯一依靠！

他看见她厚重的防寒服换成了运动服，运动服又换成了薄衫，现在他看见她穿上了那件他最喜欢看的裙子！黄色跨带连衣裙！黄是黄花的黄，比园子里女贞树叶的黄要浓一些，但不是明黄，更不是深黄，是鲜亮明丽的纯正的黄。她像是瘦了很多，走起来连衣裙显得微微有点旷，裙摆刚刚及膝，露着修长白皙的小腿，白色高跟鞋是一厘米宽的带子编成的，露着修长的大脚趾和四个害羞似的总是低着头的小脚趾。他记得她给那脚趾涂过一次红色指甲油，但又觉得不好看刮掉了。他想起她说过她手指上从没涂过，脸上也没擦过脂粉。她两鬓的头发总是抿在耳后，长发时是，现在短发也是。他曾经多次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忽然有一天，他看到她身边多了一个男生。

显然，她俩不是从教学楼里出来，而是从教学楼前面的大门口进来。她手里没有拿她订阅的那份时装杂志，而是拿着一棵小草。他记得她每次去离学校不远的那个公园都会不停地弯腰掐一片草叶含在嘴里。她脚步似乎又轻盈起来，那个男生像是不习惯这速度，显得总是紧跟。

他的心沉到了湖底！

虽然他早就预想过多次这样的场面，但真的发生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疼痛难忍！他觉得自己终于出局了！死在一个预知要出现的、毫不经意随手甩出一刀的人手里。

那男生他从没见过，不像是本校的学生。高挑的身材，举手投足洒脱雅致。看到他的样子他有些自惭形秽，他觉得她一定也是城里人，一定家境富裕，现在可能正在省城西边的大学城上学！但他忽然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像自己一样爱她。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随意地和她这样并肩走过。他觉得要是深爱着一个人，怎会这么一点都不紧张呢？

……他觉得自己像湖底沉下去，湖水淹没过了他的鼻子！

他趴在椅子上，呜呜哭起来！

先是为失去了像生命一样的东西，疼痛难忍，唯有痛哭。

哭着哭着，又突然想到自己不该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坦白，不然现在可以走过去，哪怕失败也要和那个男生争一争斗一斗。实在不行还可以跪下请她原谅！他后悔莫及悔恨万分！

他三天没去上班。

第三天晚上他用新申请的一个QQ号，请求加那朵莲花为好友。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期盼着什么？想说点什么？他什么也不想，就想加她为好友。

让他惊喜的是莲花真的同意了，问，你是谁？为什么加我？

他不知怎么回答。一会儿，他回复，一个喜欢你的人！

莲花回复：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又过了半天，他问：我想问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莲花回答：这事和你没关系，请不要无聊，删了。

莲花在屏幕上消失了！

他感到很害怕，他觉得自己暴露了。觉得她一定会猜到了是自己！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很龌龊，他觉得这再一次毁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他后悔死了，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半夜里，他起床穿上衣服，走出臭烘烘脏乱的宿舍沿着空旷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走到双腿无力再支撑身体，他坐在道牙子上，直到阳光从林立的高楼的缝隙间探出头来！

第四章

八、大粒子、小春跟着勾梆子在县城一家洗浴中心看场子。这家洗浴一楼洗澡堂二楼休息厅三楼是单间客房，供有特殊需要的客人“免费”使用，四楼是赌场，几个单间里放着麻将机，大厅里摆了一张跟台球案子一样的桌子，用于推饼子，——只把麻将牌里的饼子捡出来，跟推牌九一样——，这种玩法也叫推二八杠。大粒子小春在这打杂，既当保安，又伺候局儿，还管弄酒菜什么的，沟帮子是这儿的经理。

大粒子的爷爷死了，请了马仔爸爸他们的流动饭店做席面，马仔除了跟着配菜打下手，还帮着支架子搭大篷，烧锅炉。出殡回来后，马仔正拆大棚，大粒子走过来问马仔现在干嘛了。马仔说你没看见？这不就干这个吗。大粒子说干这个真是屈枉了人才，你跟我去吧，我们洗浴那正缺一个做饭的，管吃管住，小姐白玩，有时赌场里要酒菜，还给小费，勾梆子一说准成，他还问过你呢，你跟我去吧。

马仔说不去。

装逼是吧。我听说你在学校把人家肚子弄大了被开除了？说说怎么个情况儿？……那女的是省城的？……怎么样？城里的姑娘嫩吗？……去吧，我跟你说，我们那的小姐都是最一等一的，湘妹子川妹子江南妹子东北妞，不是顶尖儿的勾梆子根本不要。我们这儿挣的多，你想想，都是玩牌的人，有时一扔就是一沓，县城里最好的小姐当然都跑过来了。……你别看她们接客，那都是应付，实际上她们最乐意半夜睡觉的时候干，最乐意搂着睡觉，我基本上每天都换新的。勾梆子还美，新来的必须先跟他睡，玩不美就不收。

马仔把最后一卷苫布扔上狗骑兔子后斗儿，拿摇把儿把车发动着了，开车就走。

大粒子一直在追着他说话，此刻上前逮住马仔的车把不让走。说，装逼是吧，一个月工资小费加一块最少四千多块，再加上买肉买菜买油的偷成，一个月最少也得万八千的。知道勾梆子为嘛不让别人干嘛，这他妈是个肥差，多少人盯着呢！

马仔说放开。

大粒子说呦呵，还装是吧？你小子是不是被女人搞怕了是吧？说你是雏你就是雏儿，还他妈赔她钱？不让她把孩子给我生出来就不错了。

马仔加油门走。大粒子使劲儿拽住，说你小子等会怎么还你妈这么倔！呢不愿意玩小姐就别玩行吗，你就在后厨呆着，没人会去强奸你。你就去一个月行吗？试试，不乐意你再回来。去吧，就当帮我忙？……就当我求你行吗？你不知道，现在找不到人，勾梆子他妈的天天就让我做饭，简直烦死了！

马仔扭过头来，问，你们厨房里各样儿的菜都做？大粒子说那当然，你想做嘛做嘛，你自己上菜市场买菜，想买嘛买嘛，只要好吃就行。做的越花哨越好，我们那跟饭店一样。

马仔说你明儿个走？大粒子说我后晌儿就走，妈的这两天都烦死我了。也洗不了澡，身上都臭了。马仔说那你走的时候到我家喊我。

从省城回家以后，马仔天天在被窝里躺着不出来。他妈妈把饭给他端到炕上，把尿桶子端出去，把地下的烟头清扫干净。——和丽丽在一块儿的日子里他戒了烟，现在又恢复了，酒是坚决不喝一口。

他妈妈跟他爸爸嘀咕，说要不到时候给他点钱让他隔三差五的到村口的饭店里去找小姐吧，你看都瘦成嘛样了，沾过醒了，现在又没媳妇，哪天别再把儿子憋出病来！

他爸爸说他他妈早就沾过了，上厨师学校以前就沾过了！你哪看出来了这个。他这回不是被那个沾过的女的迷住了，是被那个没沾过的迷上了！这越是没沾过的，越他妈迷人，你哪懂这个！所以这事儿比较难办难办，不信你试试，你就是让他去找小姐他都不会去，你就是把大闺女弄到他被窝里，恐怕都不成。你哪懂这个！这叫爱情，爱情跟操逼不是一回事，你哪懂这个？所以这事儿难办！

他妈妈说那，这可怎么办？要不说呢，光指着那点事儿坏不了人，就怕这个，我怎么不懂，人一动了这心思就坏了。

只能等，他爸爸深沉地说，只能等，只能慢慢混搭混搭，等憋急了，特别想操了，玩上几个，慢慢把那个忘了就好了。明儿咱也装上网线，给他买台新电脑，让他天天看网上那些大闺女，混搭混搭，等他明白了，不管多漂亮的女的，劈开腿都一样，他就想开了。我说装网线你就不让，那一个月几十块钱要紧还是咱儿子要紧？

得了吧你，要不是当初你弄来那些黄带子黄盘，儿子不至于到今儿个。我为嘛把录像机卖了？你还跟我打，这会儿知道后果了吧。真是有嘛样的爹就有嘛样儿的儿子！都是色鬼！

嗨，不管谁，人嘛，早晚都得过这一关。

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马仔妈妈上炕，以扫窗台上的土为名，试探着拉开窗帘。说今儿个天真是太好了，有成语叫嘛来着，叫艳阳天？不对，成语是四个字，叫艳阳高照？……好像也不对，听着怎么有点别扭呢，对了，应该叫万里无云，不对，这也有云彩啊，你看，一朵朵的，慢悠悠的，没风，要有风早把云彩刮走了。……要是刮走了我知道，就叫万里无云。

说到这儿，她忽然听到马仔说，叫风和日丽。

马仔妈妈猛地回头，看见马仔的头捂在被窝里，肚子那的被子抖了几抖，像是在被窝里乐了。马仔妈妈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马仔自从省城回家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他后来去莉莉这次，是被开除的那次。

他妈妈抹去眼泪，说儿子，你起来吧，起来到湖边转转去，你爸爸他们今儿个撒网去了，这儿会儿应该出鱼了，你弄两天回来，我给你鳌鱼吃。

一个小时候，马仔穿了衣服走出屋子，他先去了村里十字路口的一个理发店剪掉了飞毛奓翅的头发，刮掉了盖住了嘴唇的胡子。随后他去了湖边，一直呆到蛋黄一样的夕阳，收回那些零散的红红的波光，最后在宁静悠远的湖里隐没下去。

自此，他跟着他爸爸到流动饭店里打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