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座几乎已经破落的教堂,神逸和尹楠来到福利院的门口,一人背了一个双肩包,手里各自提了许多看起来就很夸张的东西。
门卫俞伯正在用智能手机听戏,一边拍大腿打拍子,一边挥舞手里的旱烟斗,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唱道:“贾家楼,曾结拜,唯有你我同心怀。满营将官俱已在,不见叔宝栋梁材。”
神逸快步走过去:“俞伯,我回来了。”
俞伯被他吓了一跳,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哟,逸伢子。你咋回来了?”说着起身推开常锁的铁栅栏门,伸手去接神逸手里的东西。
神逸并不给他,说:“我自己提,没事,您歇。”
俞伯又看看尹楠,认了半天说:“女伢,我咋认不出你嘞,你是?”
神逸连忙说:“这是我女朋友,尹楠,跟我一起回来看看。”
俞伯听了眉开眼笑,又打量尹楠一阵,对着神逸说了一阵:“豁嫩的女伢,刮瘦刮瘦滴……”
尹楠听不懂,但看俞伯神态语气,也知道说的是好话。神逸其实比尹楠好不到哪里去,俞伯不是本地人,平时说普通话口音很重,费点力气姑且还能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是他一高兴,嘴里叽叽呱呱冒出来那些就有些为难人了,神逸从小长到大也没听明白多少。
但是神逸一直觉得有个语言学奇迹,就是老五,同样在没有语言环境的情况下,老五就能和俞伯聊到一起去,只要俞伯敢说,老五就敢听,不但敢听,还能跟着说。
俞伯引着神逸和尹楠先去了库房把东西放下,走到半道就有孩子围了上来,因为是周末不上课,平日里在南山区的小学中学读书的孩子也回来了,大的带着小的,小的拉着更小的,还有零零散散的,密密实实把神逸和尹楠围了起来。
“神叔你咋才回来?五叔都回来四五次了,才见你来一次。”
“叔叔,叔叔,你带啥好东西给我们了?”
“阿姨,我第一回见你,你是不是神叔的老婆呀?”
“阿姨你会讲故事不?”
“阿姨你会解方程不,教我解方程。”
“叔叔……”
“阿姨……”
“神叔……”
孩子们表达热情和关心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不过也有很多孩子躲得远远的,有的在自己玩,有的人虽然没过来,却爬到树上伸长了脖子在看。
神逸从提兜里取了两大包糖果,交给最大的孩子,说:“寿延年,你最大,把糖分给弟弟妹妹们去,要保证公平,有没有问题?”
寿延年接过糖果,孩子们的目光都被拿糖果抓去了,寿延年向神逸敬个礼,嘻嘻哈哈道:“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孩子们就一窝蜂似的跟着寿延年跑开了。
尹楠听到寿延年在那里喊:“都过来吃糖,神叔给大家发糖了。”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东西在仓库放好,俞伯便回到大门口,兴许是唱他的《锁五龙》去了。
尹楠放下负重一身轻松,不大一会手指就被勒出了红印,她一边活动手指,一边由衷赞叹:“寿延年这名字起得真好。”
神逸点点头,开着玩笑,却没什么笑意:“嗯,高老头超常发挥了。”
尹楠并不知道高院长给孩子改姓的标准,只觉得神逸好像不太高兴,但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偌大的福利院里建筑并不太多,除了铲出一片操场,其他的地形基本没动,建筑也几乎都是因地势而建,外围围了一圈比较高的墙体,两座比较主要的楼房分别是学校和宿舍,那两栋楼都不大。
所谓学校基本只有幼儿园的功能,一旦涉及学龄教育,福利院的人手就顾不过来了,所以高院长把学龄的孩子都送去了区上的学校,安排成住校生,到了周末节假日才回到福利院里。
食堂就盖得比较随便了,错落在高高低低的山体上,甚至厨房和饭厅还是分别在两个建筑里的。尹楠不禁猜想,下雨天,孩子们吃的东西会不会淋上雨水,于是随口问了出来。
神逸严肃地笑着,说:“我小时候,下雨就不用去饭厅了,高老头和俞伯、厨房的李婶、还有在这上班的老师,会把吃的装进大桶里,盖着盖子挑到宿舍来,然后我们就拿着碗去打饭。现在他们年纪大了,老师也换了,不过高老头应该会有办法吧。”
“高院长对你们这么好,你怎么叫他高老头,听着一点都不尊敬?”尹楠蹙眉有些埋怨地问。
神逸说:“我也觉得老五喊他老爹很亲切,不过我叫不出口。”
尹楠更奇怪了:“这有什么叫不出口?”
神逸缓缓说:“我父亲死得早,后来在二叔家的时候,他们也让我改口叫爹。”没有说完,但是尹楠似乎懂了,即便不懂,她也明白在神逸的生活里,有很多她不曾了解的细节,那些细节真实地影响着神逸,把他塑造成现在的形状。
“走,带你去见老爷子。”神逸换了一个对他而言已经是最亲切的称呼。
尹楠拉着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走进教学楼。
高玄化的办公室在3楼,也是教学楼的顶楼,里外两间,外间是茶几沙发办公桌,里间好像摆着一张床。坐在办公桌边一扭头,就能透过窗户看见几乎整个学校。
所以高玄化早就看到了神逸和尹楠,尹楠进屋时看到茶几上摆着两杯热茶和一碟瓜子,神逸口中的高老头正笑着示意他们坐下。
在神逸的描述中,尹楠把高院长想象成了一副清瘦却慈祥的面孔,脸上爬满皱纹,眉眼间写满了风霜和辛苦的模样。
然而实际的模样让尹楠很意外,具体来说就是她想起了一句《林海雪原》的台词。
“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
这样的胡思乱想让尹楠觉得好像对老人家有点不尊重。然而横看竖看高院长都不是会跟她计较这种事的人。
然而相比其精神焕发的面容,那一头白发却很耀眼,让尹楠想起了另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叫“鹤发童颜”。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具体地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老人的衣着就和头脸相当不搭了,他穿一件中山装,显然穿得久了,不光是胳膊肘这种地方,连口袋底下都打了补丁,以及,能把中山装洗到掉色也是有点离谱的。
她打量高院长的时候,高院长也在打量她。尹楠赶紧打招呼:“高院长您好,我是神逸的…的……”
“老爷子,她就是尹楠,你特意打电话让我去见的,今天和我一起来看看大家。”
高玄化捻着胡须点点头:“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照片,你很不错,真人更好,眼善鼻正,唇红齿白……还有,神逸,你小子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什么叫我让你去见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大学是什么关系吗?你小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尹楠向来不少听人夸赞自己的相貌,但“眼善鼻正”这样的称赞还是头一次听,听不太懂,却觉得新鲜有趣,应是很好的话。
然而还没来得及让她表示什么,就听到高院长对神逸说:“小子,缘分来之不易,你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着急呀?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
一顿冲着神逸的说教听得尹楠满脸绯红。她有些好奇,这位老人家深居于此,到底是怎么跟自家长辈联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