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旧约 第九十九章 真实的“无话可说”

他看向左边压着头托腮沉思的司马的头顶，再次破罐子破摔，企图用意念发送求救信号，无奈意念都快耗完了，还是没连上线。

司马与世无争的清幽心境及周身的状态，让他想到一句文言文，当然不是在语文课上学到的，是在爆笑漫画里看到的，内容不长，只是一句对话。

“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我独美。”

翻译成白话如下。

“我和住在城北那个姓徐的男子谁更好看？”

“你们都闪开。我最美。”

周煜鹏觉得司马昭章浑身就飘着仨字儿，正是那石破天惊，有如千古绝响的“我、独、美”。

他托腮掩面，他骄矜内敛，他飘飘欲仙，不为俗世所动，沉浸在思想的世界无法自拔。

可惜这些都是周煜鹏的想法。

如果司马知道有人把“请勿打扰”和“自动下线”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一定会大受震撼，附加一句“岂敢岂敢，我不配”。

周煜鹏不敢置信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看来靠司马是靠不住了，人生海海，唯有自渡。

他竖起右手掌心，侧对着汤期时：“高汤，你听我说。”

司马警觉地竖起耳朵。

如果说刚才他开的是免打扰里的屏蔽模式，那么现在应用的就是接收消息但不提醒，收到群助手的模式。消息正常接收，至于回不回，那要看心情。

听周煜鹏这个开场前奏的味道，是要唱戏啊。

这念白，戏感不要太强。

“奶奶，您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音乐课上，老师给他们放过电影《红灯记》，情节可能记不太清了，是因为教科书上的选段有提到才放的，是个有年头的老电影，但里面用唱腔演绎的台词抑扬顿挫，极富韵味，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记得在电影里，每当出现重要剧情和跌宕起伏的桥段，人物的念白就会转变成戏曲唱腔，在平淡如水的台词中间真可以说是振聋发聩。

在看电影期间，他想犯困打盹的时候，都逃不过被戏剧唱段打断，当时他只觉得魔性洗脑，还曾经怀疑过选这个电影，是不是音乐老师“别有用心”，就是为了防止一些像他一样的学生上课开小差的。

打盹被干扰打断了几次之后，他干脆耐着性子开始欣赏起影片，毕竟大好时光不用来梦会周公，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嘛。

当时旁边有个男生看他前面半段看得有一拉没一拉的，没那么完整，还友情帮他回顾了一遍前情。

也是通过这个男生，他才知道原来戏剧唱段的设计是有深意的，剧情冲突，人物关系，伏笔的揭露都是用把念白唱出来的方式呈现的，为的是让内容更直观鲜明，引起观众的注意，起的是一个强调的作用。

等他看完整部影片，才发现其实是个挺有情怀和正能量的片子，歌咏的是红军精神。

他对精神层面的东西理解得可能没有那么到位，唯独把里面的经典唱腔印在了脑子里。

后来看他妈回顾《白娘子传奇》，主人公有时候也不好好说台词，偏要唱出来，他还给他妈安利了《红灯记》，记得他母上大人当时对《白娘子传奇》这个作品的点评是这样式的：“怪不得这个剧我百看不厌，你看，经典都是一脉相承的嘛。要不说你妈我有品位呢。”

司马当时的想法其实是，那你还一到主人公开始唱你就拉快进，说什么传承经典，你就是想看虐里带点甜的人妖恋，和你看那个什么法海爱上小青的恶搞短剧没什么区别。

但他同时也深知，在母上大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说话不能那么从心所欲，有时候需要把“从”和“心”两个字给结合一下，以“怂”为进，才能让母上大人展露好脸色。所以他以不变应万变，用的是“您说得简直太好了”打头，佐以一句“您怎么那么有品位”收尾，外加两个加足了马力，大大的双重比赞。

“高汤，你听我说……”

周煜鹏这句话一出来，司马昭章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脑子里就浮现了一段旋律和唱腔。

见他起这架势，还以为他又要作什么幺蛾子，才会警觉地竖起耳朵。

汤期时十分单纯，周煜鹏说听他说，他便一脸正经，静待着周煜鹏往下说。

“章淼这个女生吧……”周煜鹏慢吞吞地开始挤字，比挤牙膏还慢，他一边苦思冥想，接着说：“长得吧……”

没听一会儿，汤期时的脸就黑了：“你是觉得我看不出她是个女的还是怎么的……还有，我问的是她在淘汰赛上唱了什么，你和我描述什么长相，你当这是选美呢？”

要不说你是周幽王呢，一天天不琢磨正事，净想着翻哪个牌子了是吧？

到现在为止，半点实际性的干货都没贡献出来，说的还都是肉眼可见的。

周煜鹏喘了口气：“你别急啊，饭要一口一口吃，话也得一点一点说不是？”

汤期时皮笑肉不笑，唯独眼神还算友善。

他属实不知道周煜鹏是喘的哪门子的气，他是错过什么应接不暇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了吗？

好像，没有吧……

就这干巴巴的两句话，还需要喘气歇息吗？

真是活久见，离了个大谱啊。（活久见，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多用于调侃）

周煜鹏咬了一下下唇，拧眉苦思，或许听的人会抱怨他是在讲废话文学，但其实他的内心活动极其复杂，大脑也是在高速运转，只不过产出和卖力程度完全不成正比。

他一直以为“无话可说”是一种讽刺用法，当人很无奈，找不到话可以接，或是对某件事持保留意见，不予置评的时候才会这样，但无论是哪一种用法，都不是真的没有话讲，只不过是不想讲。

他现在才知道大脑一片空白，真的会出现“无话可讲”的尴尬状态，是想讲却没东西可讲的无力、窒息，他感到每说几个字，进行正常的言语组织都是件很艰难的事。

偏偏还有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一直在等着他倒出后续，那感觉，和受刑差不太多。

老班常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工夫要用在平时，多读书，多看报，但没人告诉过他“话到用时方恨少”这种局面该怎么破啊。

他自觉平日里已经够话痨的了，说的话怎么也不算少啊，怎么还是会“无话可说”？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主要症结在于，有关“章淼”的内容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连章淼都没了解过，虽然同在一个班，比起汤期时只知晓这么个名字是要强点，但更多细节的他也实在说不上来啊。

再说参加歌手大赛的人那么多，章淼又不算其中很亮眼的存在，不为人所关注也很正常。

所以要怪，就怪汤期时的问题太偏门太难了，简直就是另辟蹊径，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汤期时十分有同理心，因为周煜鹏的神情严肃，看样子是在仔细思考，虽然内心嫌弃他吐字太慢，但也还是耐住了性子：“没事，严谨嘛。你慢慢想。”

但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但要是又慢又没产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你就死定了。因为你浪费了我生命中宝贵的三分钟。

虽然汤期时没有催他，但周煜鹏好似从他故作镇定的语气里听出了话外音，不由得提高了大脑运行的速率。

那一刻的周煜鹏，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