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锦绣 一百九十四章 变数

通过吴懈、威清王、锦绣公主的三方吹风，以及干城真金白银的投喂，陛下经过综合考量和深思熟虑，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要扶植贵州都督潘璐制衡萧干城，另一方面确有必要扶植宝临翁主以搅乱扶余的民心士气。

于是几日之后，陛下正式接见宝临翁主。宝临翁主一步入承天殿中，陛下就感觉到沉痛悲愤的情绪扑面而来。殿中群臣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纷纷向宝临翁主投去同情的目光。

宝临公主其实年龄并不大，也就二十岁出头。只见她一身素服，不带半点纹饰。虽然宝临翁主皮肤细腻，齿白唇红，端庄大气，然而她的一双眉眼间尽是忧伤。

陛下由己推人，心中不禁暗暗慨叹，不由自主联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若是自己撒手人寰，也不知道自己的几个大儿子会不会善待她。

陛下顿时对宝临翁主有了几分同情。陛下开口询问：“翁主近来在衣食住行上可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说来，朕一定予以满足。”

宝临翁主叩拜谢恩，泪流满面道：“妾对陛下的照顾不胜感激。只是杀父之仇至今未报，父王遗骸惨遭侮辱，妾寝食难安。妾父荣留王一直恭顺守法，三年贡赋从未有缺。

妾还请陛下举义师，讨不义，伐逆臣，继绝祀。”宝临翁主提出的要求倒是与干城在新罗打出的旗号意思相近。

在场许多大臣竟然情不自禁向宝临翁主点头，不过大家又清楚陛下对良德女王的态度，所以并不敢明目张胆支持宝临翁主。

陛下轻叹一声道：“扶余国在盖苏文的把持下罪孽深重，联合倭国征伐新罗，又与儒儒暗中勾结对觊觎我朝辽东。为此我朝大军与扶余经年激战，折损甚重。不过朕十分同情翁主，也十分憎恶盖苏文这等乱臣贼子。”

陛下说道这里，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一旁的宦官端来一杯茶水。不过陛下喝完茶水并不继续发表指示，而是用小毛巾不停地擦起嘴来。

宝临翁主自幼也是经受过宫廷教育的，消息也不闭塞。她自然明白陛下的顾虑是什么。她继续向陛下跪拜恸哭道：“臣妾今生别无所求。只求陛下保留扶余王城尺土之封，以安葬父王，祭祀扶余历代先王。”

这可就是大大的让步了。不过宝临翁主请求保留扶余王城，这既是保全了扶余王室的香火，也为复兴扶余保存了火种。总比扶余国被愤怒的天朝大军彻底毁灭要强百倍。当然陛下也有后手制约被削弱的扶余。

翁主话说到这份上，就连吴懈都向陛下点了点头。陛下也不看众位大臣，而是义正言辞道：“君君臣臣乃人道之本。乱臣贼子必须严惩，以儆效尤！盖苏文作为臣子弑杀君主罪大恶极，我朝有义务”

一众大臣见此情景，立刻在首辅吴懈的带领下山呼万岁。

朝会结束，内阁立刻发出圣旨昭告天下：册立宝临翁主为扶余国监国，仪同郡王。这显然是凸显良德女王的优先地位。

内阁同时下旨昭告全军将士：陷入扶余王京者封侯。先登扶余王京者封千户，赏银万两。同时旨意中强调，攻入扶余境内的军队不得残杀百姓，抢劫、盗窃财务，勿焚人庐舍，毁人坟墓。

这就是妥妥的心理战组合拳，从道义上将扶余高藏王和盖苏文逼进死胡同。以前盖苏文都将自己打扮成扶余的守护者，宣传大晏亡我之心不死，觊觎扶余的财货子女。

然而随着大晏天子的圣旨传入扶余境内，高藏王与盖苏文秒变乱臣贼子，是挑起大晏怒火的罪人。

对此盖苏文一面指挥爪牙全力封锁大晏天子的圣旨，一面全力抹黑宝临翁主。将宝临翁主塑造成出卖扶余利益的叛徒。不过至于宝临翁主是不是叛徒，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陛下为了严防萧干城利用宝临翁主自立，并没有将宝临翁主送到征东将军府，而是送到辽东总兵官郑怀古的麾下。

不过萧干城自有对策，直接将秋水拉来装扮成宝临翁主。在干城看来宝临翁主就是一个牌位，至于哪个是真哪个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这个牌位威慑扶余大军。

如此一来，盖苏文发现自己手下的基层官兵中开始出现逃兵。盖苏文急于求生再不敢耽搁时间，下令急行军迅速将新月城包围，转天即刻发动总攻。

眼下朝廷已经同意萧干城拥立宝临翁主打击扶余大军的士气的建议，所有的压力又落在干城的肩头。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萧干城搓着下巴抬头沉吟不语。

地图上两个巨大的箭头指向了干城的双肩，仿佛是一副万钧重担要将干城压倒。图上的两根箭头，一路是盖苏文率领的十万扶余主力，另一路是从春川返回的林明达夫率领的七万精锐。

萧干城眼下能够在战场上调动的兵力，只有征东将军府的八万将士，在蔚山的一万新罗军，还有大丘的一万六千新罗残部。

干城心中急速计算着，首先蔚山的新罗军是不能调动的。一旦与扶余决战失利，蔚山是护送良德姐妹从海上撤退的最佳海港。同时干城从一开始就认为盖苏文一定会进攻蔚山，以切断良德逃跑的后路。

只要盖苏文分兵进攻蔚山，自己便可以全力歼灭进攻蔚山的扶余一部精锐，然后再率领主力调头与扶余决战。如此方能缩小盖苏文的兵力优势。

干城反复斟酌终于一挥手道：“传令，命令成斌、钟侯率领一万五千骑兵前出至庆山。孟绾率领三万步卒前往镇海，随时准备登船前往蔚山增援。”

坐下众将之前与干城多次讨论，已然清楚干城准备在蔚山附近歼灭扶余一部，便齐声接令带着属下的军队悄悄出发。

干城将准备参战的部队尽量布置在远离蔚山的地区，主要是防止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当然凭借水军和骑兵的机动能力，以达到快速、突然抵达战场的目的。

待两支部队出发后，干城则率领三万余步卒和炮兵大张旗鼓赶到大丘，并一路扬言，征东将军府将不日赶往新月城与扶余决战。干城此举自然是吸引盖苏文的注意力，已达到掩护其余两支部队的目的。

就在干城率领的大军即将抵达大丘城时，干城忽然挥手制止军队继续开进。他召开来各营长官布置道：“一会儿各营进入大丘时，本帅要与城中新罗守将组织一次阅兵。在阅兵时，各营官兵要往返三次入城。”

一众长官顿时莫名其妙。一位营指挥使问道：“大帅何必如此折腾。”

干城正色道：“大丘城中的新罗军都是经太白山一路溃散过来的。难保有扶余的细作趁乱混入大丘城中。若是我们贸然进城难免会被扶余人探查到虚实。”

刚才提问的指挥使恍然大悟道：“大帅这是准备让城中的细作多数两遍人数，误以为我军主力全部集结到大丘？”

干城点点头道：“不错本官正是此意。不过各营受阅结束出城后要迅速将各路纵队调换，然后再重返大丘城中，以免被有心人看出蛛丝马迹。”

一众各营长官听罢纷纷击掌称妙。干城抬手下压，又布置道：“阅兵结束后，我们的大军就驻扎在城外。营寨要布置的大一些，灶台要挖三倍以上。听懂了吗？”

一众营指挥使纷纷领命而去。

果然不出干城所料，大丘城中果然混入扶余密探。这些扶余密探各个耳聪目明，阅兵结束后就点清萧干城所部将近九万人余人。

干城通过广闻寺的密探得知，自己在大丘成布置的疑兵已被盖苏文和林明达夫获悉。不过出乎干城预料的是，盖苏文与林明达夫汇合之后就将新月城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并发动猛烈进攻，根本无视干城在蔚山设置的诱饵。

在随后的一个半月时间中盖苏文发动对新月城不间断的进攻。不过好在如今的良德女王不再瞎指挥。良德经过之前的大败，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这就是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真刀真枪面前，口灿莲花和天花乱坠的主儿都不靠谱。只有那些打过仗的老家伙靠得住。于是良德将指挥权交给有大都督朴高旻。

朴高旻虽然受任于危难之际，不过新月城的基本盘还是不错的。首先在左大都督安正泰的全力掩护下，朴高旻将新罗国最精锐的三支部队，金乌、神骑、飞熊三营兵马完整带回新月城。

这三支精锐的人数都在九千人上下，金乌营还有加强的火铳部队。同时负责新月城卫戍的移努军还有八千人。外加各路杂七杂八败退回来的新罗军，新月城中有战斗力的军队尚有四万五千人。

最关键的是当初萧干城送来的二十万石军粮还剩余七八万石，尚能够支撑新月城军民半年左右。

朴大都督动员了一轮新月城的市民，又搜罗出来两万多名壮丁。良德姐妹带着城中妇女为守城官兵做饭洗衣，照看伤兵。

新罗军民见良德姐妹巡视王城，敞开王宫为伤兵提供住所。全城军民深受感动，于是众志成城力抗扶余大军的围攻。就连文武王子也赶在新罗军合围前返回新月城。一时间城上新罗军乱箭齐发，城下扶余军的攻势澎湃如潮，几天下来城墙上下、内外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扶余军不断变换攻城战术，时而夜袭，时而声东击西，亦或挖掘暗道。朴高旻也不断调整应对策略。为了防止夜袭，朴高旻每夜都排士兵向城下抛撒铁蒺藜、铜铃等物。

为了防止扶余军声东击西，朴高旻又组织了一支万余人的机动部队，及时增援各处。

为了应对扶余挖掘暗道，朴高旻在城墙内侧埋设大量的陶制水缸。派遣城中耳力好的士兵昼夜贴着这些水缸辨别扶余军挖掘暗道的方向。然后新罗军顺着扶余军掘进的方向反向挖掘地道。

一旦双方的暗道挖通，新罗军就引来护城河河水向暗道中注水，从而使暗道彻底坍塌报废。

如此双方苦战一个多月，扶余围成部队伤亡两万余人，新罗守城军民也损失近万人。如果就这么对拼下去，新月城陷落是早晚的事。

这一个多月的血战，新罗守军已经筋疲力竭。良德女王再无之前的飞扬跋扈。她与真德肩并肩座在新罗王宫的前殿西侧的台阶上呆呆发愣。

良久真德失神地说道：“阿姊，你看那天边的夕阳真的好美！”

良德叹道：“是啊！落日的余辉就如同我们王城上斑斑血迹，是那么的壮丽！”

真德略带沉重地问道：“我们大新罗七百余年的基业会不会就这样葬送掉？”

良德坚定地摇了摇头道：“绝对不会。萧干城会来援救我们的。”

熟料一旁侍立的文武王子突然涕泪恒流道：“姑姑，咱们都被萧干城耍了。他就是诚心拿咱们新罗当炮灰，消耗扶余的有生力量。”

良德端详文武王子良久，方才叹道：“你真是有长进。不过小国就是大国的耗材。这是我们的命运！”

文武王子悲愤道：“难道姑姑就甘心做他们的耗材吗？”

良德双目无神道：“虽然我们是萧干城眼中的耗材，但我们与上邦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对于萧干城来说，虽然将我们当做炮灰，但不会坐视我们灭亡。所以我们眼下要认认真真当好这个炮灰。”

真德郡主挽住良德的手臂坚定地点了点头。

文武王子捶胸顿足嘶吼道：“凭什么！我不服！”

良德女王轻轻叹道：“血气方刚，戒之在斗。退而思之，以静制动。你还是去细心体悟吧，不要学姑姑用千万人的性命领悟为君之道。”

当然最近萧干城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他每三天要向陛下汇报一次战况。换回来的自然是陛下劈头盖脸的臭骂。隔着陛下的手谕，干城都能感受到陛下汹涌澎湃的愤怒。

陛下的意思很简单，责令干城火速派兵前往新月城救援。尽管干城压力山大，但数万将士安危系于一身，他还是坚持自己的作战设想。

干城面对陛下入海如潮的责骂，索性玩起了失踪，也不再给陛下回信。干城算来也是两朝元老，他心中很清楚胜利者不会受到责罚，最多是猜忌。

别看眼下陛下骂得凶，只要这仗打赢了，之前的种种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不过干城还是低估了陛下与良德女王的亲密程度，在他玩失踪的半个月后，陛下竟然派使者送来一块金牌，再次责令他发兵救援。

金牌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眩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金牌是由皇帝直接发出，并不经过内阁六部。

在随后的近一个月时间中，干城又收到陛下催战的三面金牌。正在干城心中犹豫之际，忽然探马来报，盖苏文果然派遣三万大军向蔚山而去。

干城高兴没三秒，又有萧青梁派来的探马来报，称他们在退火（今韩国浦项）至永川一带发现有一支将近十万规模的扶余大军向奔北方向而去。

原来萧青梁等人在春川火烧粮仓后便一路走山间小道奔泗沘城而去。之后萧青梁等人得知，盖苏文率军包围新月城。青梁立刻判断出自己的父亲必然会率领主力救援新月城。

青梁于是带队尾随盖苏文大军之后赶到新月城外围。青梁的斥候小队最近一直忙着寻找干城指挥部所在地。

虽然新罗地面不大，但找一支八万人的友军着实有些困难。青梁等人既要避开扶余斥候的侦查，又要在沟沟坎坎中寻找隐匿的友军。

就在青梁等人一筹莫展时，萧干城则大张旗鼓在大丘城搞起阅兵。青梁等人这才与主力取得联系。野惯了的青梁并不着急去见父亲，打算继续搞侦查，顺便打打游击。

青梁这些天消灭不少掉队的扶余运粮队的民夫，顺便得到了不少物资。就在青梁等人乐此不彼之际，忽然发现扶余布置在新月城周围的营寨出现异动。

每天一入夜扶余的营寨中总是传来奇怪的声音。一开始青梁等人并没有在意，只当敌人是在调整攻城战术，或者是挖掘地道。

然而数日之后，青梁等人在扶余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继续埋伏，却发现途径的扶余运粮车队越来越少。

由于斥候小队手中的物资非常丰富，泰宁和黄茂根本不在意扶余粮草车队的减少。只要青梁对扶余运量运粮车队的减少产生警觉。

青梁向黄茂问道：“你们几个有没有发现扶余的运粮队越来越少？”

黄茂道：“青梁少将军，这没什么。扶余十七万大军人吃马嚼的，后方粮草供应肯定十分困难。估计是他娘要断粮了。”

泰宁最近十分兴奋，毕竟跟着青梁少爷这些天斩获甚多。估计全部赏银发放后，至少有小一千两白银落袋。于是他一边剔着牙，一边嘲笑道：“断粮好。只要扶余一断粮，正好咱们老哥几个跟着萧大帅多砍几个扶余兵。”

一个兵笑道：“老泰，你他娘挣银子没够啊！”

泰宁皱着眉头道：“如今不比从前。太宗朝一两银子两石大米，眼下一两银子一石米。

前些年在北直隶境内不到十两官银就可以买到一亩地。眼下都他娘快涨到二十两了。我可告诉你们几个，过这村没这店，趁着眼下的大好机会，多挣些军功才正道。”

众人一声哄笑，纷纷附和泰宁。青梁拧眉喝道：“少废话，别他娘的给小爷挺尸。黄茂带一队人马向东搜索。泰宁带一队人马向西搜索。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找到扶余人的运粮队。一路上只查不打，六日之后回来汇合。”

泰宁和黄茂这才懒洋洋带队出发。

还不到四日，黄茂就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原来黄茂发现扶余大队人马集结在退火周围。一艘又一艘的扶余大船押送着大量物资在退火卸船。

直到第七日，泰宁也急火火跑了回来。原来他发现大量的扶余军队经永川奔西北而去。

显然扶余围困新月城的主力已经悄悄转移。至于他们的进攻方向到底是大丘，还是什么地方，大家都猜不出来。

青梁经过深思熟虑，一面派出三组斥候前往大丘向干城报告，一面带领一众斥候尾随扶余主力奔西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