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公寓,当李长河回来的时候,朱琳已经起来了。

“你这干什么去了?”

“这衣服怎么皱巴巴的?”

看李长河身上的衣服褶皱的厉害,朱琳好奇的问道。

“我先冲个澡,等会跟你说。”

李长河很快冲了个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走了出来。

“下午去京郊的军事基地打靶去了,还跟一个侦察兵活动了一下。”

“衣服被汗水浸湿了,虽然后面风扇吹干了,不过还是皱起来了。”

李长河出来之后,跟朱琳解释了一下自己衣服皱起了的原因。

随后,李长河坐在沙发上,靠在了朱琳的身边。

“你睡醒多久了?”

“有一会了,醒了一个人呆在这大屋里,其实还是有些无聊的。”

“一个人呆在这大屋里,没什么人气。”

朱琳靠在沙发上,有点百无聊赖的说道。

住进大房子里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其实就有些无聊了。

之前还有龚雪陪她说说话,可是今天龚雪也走了。

下午她睡醒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大屋子,恍惚间还有些害怕。

安静无声的家里,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丝毫的动静,就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她自己。

李长河闻言也有些无奈,这年代人们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少了。

“要不咱们晚上回家属院住去?”

“反正也不是非要住在这里。”

买个房子,只是为了两个人有个独处的私密空间而已,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天天呆在这里。

听到李长河的话,朱琳眼睛一亮。

“回家属院住吗?”

不过考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

“咱们明天再回去吧,伱不是还有北影厂那个剧本没写完嘛。”

“等写完了咱们明天再回!”

回家属院住固然热闹,但是空间太小,李长河创作受影响。

“那也行,走吧,咱俩这会先一块下去买菜,然后吃了饭我晚上再写。”

“行!”

买完菜回来,朱琳开始进厨房做饭,而李长河则是回到了书房,开始继续写。

写剧本跟写比有个好处,就是有些具体的动作剧情其实他不需要写。

比如说最后的打斗,比如说中间的陷阱伏杀,他只需要点出来拍摄方向就可以。

具体的拍摄场景,可以根据导演的想法和动作指导的设计来完成。

所以这东西,到了晚上,李长河就写完了。

“写完了?”

看李长河回到了主卧,斜靠在床头的朱琳放下手里的书,好奇的问道。

“嗯,写完了。”

等李长河躺下,朱琳跟小猫一样钻进了他的怀里,这是她晚上睡觉的习惯。

空调的吹拂下,两个人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长河跟朱琳正在吃早餐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谁啊,一大清早的来敲门?”

朱琳有些狐疑的走过去开门,然后门外面,站着的正是田壮壮和陈楷歌这哥俩。

“你们俩一大早怎么跑过来了?”

看到是他们俩,朱琳有些好奇的问道。

“外面天热,凯歌说想来你家吹空调。”

田壮壮面不改色的将锅甩给了陈楷歌。

陈楷歌这一刻脸都绿了。

好家伙,卖他卖的毫无负担是吧。

“明明是你要来,昨天就喊着我来,我有事没来,今天你又喊我,我才来的。”

陈楷歌这时候果断反驳说道。

两个人本来约好昨儿个要来的,不过昨天陈楷歌被自家媳妇儿拉着又去了老丈人家里,没顾得上来。

田壮壮自己也没好意思来,两个人于是今天一大早一起来了。

“行了,这有啥好吵得,进来呗。”

“你们俩吃早饭了没?”

两个人进来之后,朱琳坐回了餐桌前面,随口问道。

“吃了”

“没吃!”

田壮壮在家里跟母亲一起吃过早饭了,倒是陈楷歌饿着肚子没吃。

“哎,老陈我记得你不是结婚了吗?”

“怎么你这个结了婚的,还不如人老田这个没结婚的?”

“来,赏你根油条!”

李长河夹了根油条递给了陈楷歌。

未来的陈大导此刻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然后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别提了,我媳妇一大早就出去,压根就没管我。”

而朱琳则是去旁边给他倒了一碗水。

“豆浆没了,你就喝碗水吧。”

陈楷歌也不嫌弃,白蹭的饭,有的吃就不错了。

好在李长河买的油条不算少,因为这东西可以吃好几顿。

等吃完之后,陈楷歌舒服的往沙发上一趟。

“哎,老李过的这才叫舒服日子啊。”

“长河,你剧本写的怎么样了?”

田壮壮这时候冲着李长河好奇的问道。

“写完了,等会我拿来给你看看!”

李长河随后将自己写的剧本拿了出来。

田壮壮接过去看了起来,不过只是看了一点,他就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陈楷歌这时候也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着田壮壮的表情,有些诧异。

“老田你这什么表情?”

田壮壮没搭理他,而是继续往后捻了一页。

然后等看完后,眉头皱着放了下来。

而陈楷歌则是好奇的接了过去。

然后没过一会,也看完了。

“长河这剧本怎么样?”

朱琳有些好奇的冲二人问道。陈楷歌犹豫了一下,然后思索着说道:“怎么说呢?”

“我看着很顺畅,但是就是看完之后吧,就没什么感觉。”

“里面没有太让我觉得深刻的东西。”

田壮壮这时候则是接口说道:“里面关于人物的刻画有点单调了,整个剧本里面的人物就特别的单一,好像木偶一样,没有展示出人物的复杂和多变性。”

“如果要我说,焚烧村落那里的画面就应该刻画的细致一点,加点他们的罪行,然后再刻画一点安南侦察兵在山洞里面的对话,对于白天犯下罪行的讨论,通过不同的成员对话,体现出他们对这场战争的姿态。”

田壮壮若有所思的说道。

而李长河则是笑着倾听着。

朱琳听完,若有所思:“听起来加上这些剧情,确实显得电影更有深度啊。”

“人性的反思?”

“对!”

田壮壮点头,然后看向了李长河。

李长河温和的笑着,然后坚定地摇摇头。

“我觉得没必要加。”

“这部电影的本质,其实就是一部娱乐电影,没必要在里面加太多深奥的东西。”

“娱乐电影?”

陈楷歌这时候好奇的看向了李长河:“你这又是发明的新词?”

“不算新词,算是对欧美那边电影的一种翻译吧。”

“他们那边也叫爆米花电影。”

“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娱乐大众的。”

“国内的电影在我看来,如今是有些畸形的,电影具备多重属性,比如说意识形态宣传,教育科普,历史记录,以及娱乐。”

“咱们这些年,过多地看中电影的意识形态宣传和教育科普,所以忽略了很多电影的其他方面。”

“像老田这种,就是典型的喜欢用电影去挖掘人性。”

“而在这个方向上,很多电影导演更喜欢去凸显人性的恶,然后再衬托人性的善,以此来体现人的多变性。”

“这种电影呢,一般来说,像学院的老师教授,还有一些影评人会喜欢,因为就像你们说的,这种片子有深度,有内涵,甚至有说教和讽刺的意义。”

“不过我其实更喜欢的,是娱乐电影,没那么多的讲究,就是单纯的用故事展示给观众,让他们看的轻松,看的痛快。”

“对于很多人来说,生活已经够苦了,总需要在电影里面,给他们一点抒发情绪和畅快的东西来调剂生活。”

“就比如老陈你,刚跟你爱人吵完架,大打出手,然后无聊了来到电影院,你想看那种酣畅淋漓的复仇,还是那种苦大仇深的伦理?”

陈楷歌设想了一下,随后老老实实的说道:“情绪上可能更喜欢前者吧,因为需要释放。”

“思想上会更喜欢后者,因为那样有助于思考。”

“对,就是这样,但是你记住了,观众不会人人都是陈楷歌,不会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从小接触电影。”

“他们看完了,或许得立刻去上班,也可能回去还得继续跟爱人过日子,他们没有你们这样的时间去思考电影的深度,因为那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生活不会到处是阳春白雪,真正的平凡人的人生是下里巴人。”

“这就像做饭,导演是厨子,有些导演一门心思的想要做出来的是国宴大菜,就像老田这种,他把电影奉为艺术,想要拍出世所罕见的经典。”

“但是也有的导演,没那么高追求,人就想养家糊口,做个早餐,炸个油条,蒸个包子,养家糊口。”

“对于大部分普通观众来说,国宴菜是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的。”

“而包子油条,是他们每天都吃的上的餐食。”

“在我看来,在这种娱乐片里面玩人性,就类似于你在早餐的包子油条里面,塞进去了一坨屎,当你咬开一口,发现里面的恶臭,你什么感觉?”

“呕!”

“妈的,长河你特么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刚才我们特么的不是刚吃完油条吗?”

陈楷歌听到李长河这么恶心的形容,胃里一下就起了反应,极其不适。

“你看,你只是听文字形容就这么恶心了。”

“你想想观众看完这种剧情的心情,就是跟被喂了屎一样恶心。”

“这种人性的挖掘在我看来,很多时候是很恶心的。”

“因为他们总喜欢站在施暴者的角度去展示他的善与恶,我甚至怀疑哪天,有的导演会不会为当年的鬼子导一部电影,挖掘他们的人性,展示他们的善与恶。”

“这不会有人这么干吧?”

朱琳此刻惊奇的问道。

真有那种白痴,会去刻画这种人性?

李长河笑了笑没说话,未来这种人是真的有的。

“你的意思是,电影应该注重娱乐化?”

田壮壮这时候皱着眉头问道。

李长河看了他一眼,淡然的说道:“其实不需要说注重哪一方面。”

“电影是包罗万象的,就像文字一样,它不应该局限在某一个方面。”

“市场上应该出现各自各样的影片,让观众自由的选择观看。”

“喜欢轻松地,就看娱乐片。”

“喜欢有深度的,就看文艺片。”

“这玩意儿没有谁比谁高尚。你能说《资本论》就一定比《战争与和平》更好吗?”

“电影其实就是电影,它就是展示故事的一个载体,只不过人总是会刻意的给它加上很多额外的属性。”

“然后,他们用这些额外的属性去束缚其他的人,比如说设置奖项,引领意识形态,进而影响它的受众。”

“老田你现在其实就有这方面的倾向性,虽然你现在没有拍过电影,但是我看得出来。”

“你总想用电影去展示刻画,刻画你过去那些年的经历和观念。”

“你怎么知道?”

田壮壮抬起头,盯着李长河问道。

李长河笑了笑自信的说道:“很简单,因为我是作家。”

“作为一个作家,我写不出超出我认知之外的,我的作品一定局限在我的知识量之内。”

“同样,你拍电影也是,你拍的电影内容,一定在你的认知范围之内,而你的认知范围,我大致上还是能猜到的。”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谈起这些,总是这么大气?”

“你过去的经历,跟我们应该都差不多吧!”

“难道你不觉得过去那些年,是一场荒诞的黑色悲剧吗?”

田壮壮此刻认真的冲李长河问道。

李长河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读政治经济系吗?”

“因为这会让我看事情更全面。”

“你现在一直是站在个体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而且在这个角度上,你是受害者,你觉得悲剧是因为你失去了小时候引以为傲的一切。”

“可是同样,如果站在另一个个体,比如说这边农村的一位农民身上,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再比如我问你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问题。”

“1937年,一个国民经济总量占世界不足百分之五的小国就胆敢全面入侵我们。”

“而1951年,一个联合起来经济总量超过世界百分之五十的国家组成的联合军队,被我们的子弟兵逼着走上了谈判桌,在地图上画下了一条分界线。”

“只是十五年的时间,连一代人都没有更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你不是好奇为我为什么如此大气吗,那是因为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

“那是重现盛唐雄风的辉煌。”

“当你站在整体的角度看待某些事的时候,我觉得你总会有不同的收获的。”

“理解,敬畏,最后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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