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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皮沟村的旅游风波引起省委和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联合发文要求省文旅局牵头做好全省旅游景区景点存在问题的排查暨整改工作。
Z县按要求对辖区的旅游景区景点开展拉网式排查,切实消除一批安全隐患,完善一批配套设施,并在全县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爱国卫生专项行动,重点对农村人居环境和城市背街小巷的垃圾进行集中清理,在主要公路沿线和公共地带栽树种花种草。经此努力,Z县的市容市貌得到明显改善和提升,城市的环境卫生甚至超过省会城市,前来Z县旅游的人数明显增多。
与此同时,Z县县委对部分委办局领导进行了微调,由县纪委张副书记出任N局局长。
张局长上任后,第一时间就到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慰问和调研。庄梅和驻村队员分别向张局长作了工作汇报,郝支书在张局长面前实实在在地夸赞了庄梅一番,并对其他两名驻村队员给予了好评。
张局长面带桃花,对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打成一片深表赞赏,对驻村工作队推进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建设暨发挥脱贫作用给予高度肯定。张局长要求驻村工作队暨建议夹皮沟村两委加强党风廉政建设,严防扶贫领域**和不正之风,叮嘱大家“勿以恶小而为之”,并用身边事给大家上了一堂警示教育课。于是,庄梅他们才知道N局原单位的负责人已被市有关部门提级审查调查终结,案件已移送至检察院审查起诉。
庄梅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倒不是她是非不分,而是人性使然。说句心里话,她对前任领导确实有些反感,她也曾听“消息人士”绘声绘色地传播过前任的绯闻。但是,张局长用她来警示大家,说明绯闻并非捕风捉影,限于保密规定张局长只是点到为止。如此看来,前任领导的问题远比张局长说的严重。作为一名中年女性,她事业有成,且长着一张漂亮而迷人的鹅蛋脸和舞蹈家的婀娜身材,但她居然为了迎合一个狗熊样的人的审美需求,贪污数百万元公款用于“美胸美臀”和女性**保健,她图些什么?她还没有写忏悔书,大家自然不知道她的心路历程,但可以肯定她与“那只狗熊”绝非真情实感,充其量是权色交易,更多讳莫如深的问题有待法院进一步抽丝剥茧方能浮出水面。如此看来,平凡有平凡的可贵,尤其是女性。光鲜是否意味着辛酸?天之大,浩瀚无垠。地之大,纵横几万里。权之大,恶贯淫天下。
张局长走后,庄梅抹了抹眼睛,朝“秋草农家乐”走去。
寸草心与夏秋禄的关系,庄梅无法界定,他们虽然像夹皮沟村人说的两口子,但是既没到县民政局领取结婚证,又没摆上两桌酒席获得群众普遍的认可。不过,自打那次旅游风波后他们就一起经营这个能容纳六七桌客人的农家乐,地点就在夏秋禄的“驴窝”。农家乐的名字是寸草心取的,名叫“秋草农家乐”,看得出寸草心的用意,但也符合山区小店小铺取名字的通行做法。
庄梅来到“秋草农家乐”,看见四五个客人正围在观景台边拍照,夏秋禄提着一只宰杀后拔过毛的土鸡悬空在金豌豆桔杆烧起的熊熊大火上燎绒毛,寸草心忙着淘洗萝卜爪,地上还堆着几个洋芋。
庄梅找个小方凳坐下,用削皮刀给土豆脱去外衣。寸草心也不客气,让她把地上的洋芋全刮了用来炖黄焖鸡。庄梅一边刮洋芋,一边跟寸草心耍贫嘴:“嫂子,你们要‘两场谷子’一起打?”
寸草心朝她嘟噜一下嘴唇,说:“晚上各睡一屋,苦荞巴巴还没动边。”
庄梅笑得前胸贴后背,说:“你骗谁?”
寸草心也笑着说:“真的。”
庄梅说:“你倒是老实,怕有的人不老实哟!”
夏秋禄把燎好毛的鸡往盆里一扔,冲庄梅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庄梅向他吐了吐舌尖。寸草心见状给她来了个“马踏斜日”式的将军:“你别光说别人,你几时‘两场谷子’一起打?”夏秋禄搓洗着白嫩嫩的鸡笑得像驴打滚。庄梅红着脸巴子“悔棋认输”。
游客是从外地来的年轻人,他们看着海海漫漫一大盆红烧洋芋鸡垂涎欲滴。
寸草心边给他们摆放碗筷边介绍:“这位是驻夹皮沟村扶贫的庄队长,夹皮沟村的沧桑巨变她是第一大功臣。”
庄梅赶紧摆手说:“别听她信口胡说,欢迎你们来夹皮沟村旅游,请多给夹皮沟村做些宣传。”
一个男青年向庄梅发出邀请,让她一起吃黄焖鸡。庄梅说:“感谢了”。几个年轻人又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想听听‘功臣’的故事。”庄梅赶紧纠正,我不是功臣,夹皮沟村的人民才是功臣。一个女孩子不跟她打嘴皮子仗,爽性一把将她拉入席,另外一个女孩子也把寸草心拉入席,大家遂邀请夏秋禄也一起吃黄焖鸡。庄梅乘势向客人介绍夹皮沟村萝卜爪是某电商平台的网红商品,引起大家的浓厚兴趣,纷纷拿出手机上网搜索。
不知是谁问庄梅:“庄队长,夹皮沟村是否能如期脱贫?”庄梅答:“必须的。”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又问:“庄队长,听说有些地方的贫困户‘等靠要’思想严重,夹皮沟村是否也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夏秋禄像演员抢戏迅速站起身用手拍了一下胸口,说:“这个问题我最有发言权。”
大家齐刷刷地拿眼睛看着他。
夏秋禄诡谲地反问:“黄焖鸡的味道如何?”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好”。的确,大家说的是实话,这是地道的农家土鸡配上鲜草果根等佐料烹制而成,味道鲜爽、绿色环保。
夏秋禄突然变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脸发烫声音颤抖着说:“诸位不要笑话,我过去就是一个懒汉,说‘等靠要’思想严重那是抬举我,而是典型的好吃懒做。”
客人们惊诧地将鸡肉夹住停在半空中,仿佛是在聆听陈望道先生讲演。
夏秋禄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小汗珠,大有不吐不快的冲动逼着他滚豆子一样往外倒:“你们知道这只鸡是怎么来的吗?”大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庄梅似乎知道夏秋禄要说什么,就插话说:“夏大哥,要忆苦思甜吗?”
夏秋禄接上庄梅的话茬说:“庄队长,不是忆苦思甜,我是感动,我真的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鼓掌,望眼欲穿地盼着夏秋禄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他们听。
夏秋禄噎了一口唾沫,像坠在悬崖边上的岩羊伤感地说:“说来话长,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吃百家饭长大,家里什么也没有,野狗都懒得进去搜一搜嗅一嗅,盗贼进去简直会气得哭。因为啥?因为一贫如洗。但是,我没有因此就振奋起精神去地里刨、去山上挖或外出打工。你们或许会好奇我为什么没饿死?哎呀,如果我长在旧社会八成已冻死在哪个山洞里。但是,政府帮助我活着,郝支书定期要派人给我送吃的送穿的,仿佛我是他爹或他爷爷。哎呀,我不是骂人,我是说郝支书他们这样救济我帮助我。然而,人这个蠢物就是这样——越耍越懒、越懒越没有点人样。于是,我没事就学山上或别人家驴棚里的驴叫,大伙就给我取了个‘野驴儿’的绰号。我知道别人嘲笑我,看不起我,但我满不乎。因为,我发现只要我等着就能等到大米或油盐;只要我靠着村上、乡上就饿不死冻不死,我知道他们都怕我饿死冻死;只要我张嘴要,除了黄金白银,无论是床上用的还是生活上需要的八成都能被满足。于是,我放心地睡‘天光觉’,睡在床上还做‘春梦’,我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小孩,我已经有了男人在某些方面的需要,我开始神经质起来,像头雄激素分泌过旺的公驴见着母驴眼睛直发绿光。但是,我害怕郝支书把我阉掉才不敢放肆,即使把自己逼到了墙角也不敢‘翻墙打洞’。”
一位女生低声问同伴:“什么叫‘翻墙打洞’?”男伴忙捂住嘴呲呲地笑,那位女生的脸立即红得像拂晓的晚霞。
夏秋禄接着说:“庄队长他们来驻村后,帮助我把门前的菜园地种上莴苣菜,就是观景台那个地方,但我懒得管,直至莴苣开花也没采伐一支去卖,现在想来真是太可惜了。”
客人有的绉眉、有的噘角,但没有人嘲笑。
夏秋禄像冬季开车走雪路刹不住车,继续说:“庄队长自费给我买了二十对小鸡饲养,目的是帮助我发展家庭副业,可我嘴馋,不到一个月就把这批鸡吃得精光。我成了‘扶不上墙的稀泥巴’。庄队长狠狠训了我一顿,可我丝毫没有悔意,盼着村上也能给我送几十只鸡来。”
寸草心听着心里五味杂陈,遂把手按在庄梅的膝盖上,庄梅亦用手搭在寸草心的手上。
夏秋禄又说:“我天天寻思着要找个媳妇,可谁会嫁给我?”
客人都把目光看向寸草心,寸草心害羞得像个涂了水彩的泥娃娃。
夏秋禄说:“后来,庄队长给我保了媒。”他用手指了指寸草心。
客人们都有点纳闷,庄队长怎么把这么个美人儿介绍给一个懒汉?
庄梅看出了大家的狐疑,就把夏秋禄蜕变的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讲给大家听,客人像在礼堂听了一场精彩的报告纷纷起立鼓掌。
寸草心亲昵地拍打夏秋禄的肩膀,夏秋禄情不自禁地揽住她的纤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