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陌走来,笑着抱了个拳,道:“见过诸位姑娘。”
“不敢当!”
众女子纷纷行礼,有些还羞红了脸,眼前这人白日里可是大闹醉月楼,那般神仙一样的人物。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看法自然不一样。
她们的立场和眼界自然只能看到最浅显的一幕,而沈宝娘掌了数年醉月楼,经历了十几年沉沉浮浮,自然看得更深。
这样一群花红柳绿的女子,不知道等会老乌他俩回来了该怎么看自己。
众女子细细的诉说着愁肠,陈北陌上了阁楼,坐在台阶上喝着藏起来的春夕酒,一旁的北辰君懒懒的卧着,一动不动。近些时日这家伙是越来越懒了。
他喝了口酒,入嘴香甜醇浓,不由得想起远在霹雳堂的师兄,如今该怎么过的这样一个中秋。
“哇…”
细想间,楼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欢呼。
他下了楼,抬头看去,满天星灯齐飞,照亮夜空,每一盏天灯都是一份思念,都是一份诉说,飞上夜空,是古人对上苍的祈求,美好祝愿人间。
满城天灯飞上夜空,圆月之辉也被遮挡,随后是无数烟花爆竹齐齐绽放,全城都能看到绚丽灿烂的盛大烟花。
听雨阁后,一众女子惊喜兴奋的在漫天烟火下谈笑打趣,胭脂红,百花香气,红罗燕舞,芳泽争春,在这样的场景中陈北陌竟感受到了繁华盛世,万家灯火的感觉。
到了戌时末,也就是近九点,众女子都纷纷告辞离去。
刘婶和老乌两个人也春光满面的回来了。
柿子树下也只有沈宝娘一個人独坐沉思,中秋的月亮把人照得柔和,也更衬托出沈宝娘身上那种沉淀人世几十年的深韵,虽然没有少女灵动的美,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
“姨娘,还在想那些姑娘?”陈北陌走过来,也重新坐下。
“不错。”沈宝娘眉梢微微皱起,“我虽脱离苦海,可那些孩子们仍旧深陷其中。”
“姨娘是想,把那些女子都救出来?”陈北陌思索着,“可哪里能安置他们?再说,这其中涉及的许多东西都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我知道。”沈宝娘叹道:“可我总在想,为什么女子总是要承受如此多的苦楚?
他们都说女人生来便是如此,就应当从三常四德,相夫教子。
女子豪情起来就是淫荡,男子豪爽起来便叫气概。
我在楼中从一个小婢女步步攀登,从阴暗不见角落的吃人阁里爬到了明面上人前的花团锦簇,到头来我发现,无论女子如何努力,一切还是落在男人身上。”
“这……”
陈北陌愕然,他才发现自己的姨娘是位古人眼中的叛逆者。“这世道皆是如此,非一人之力可改。”
“是吗?”
沈宝娘抬头看着圆月,回忆道:“那时我初成楼中的姑娘,仗着年少貌美嬉闹那些富贵男子中,后来也曾犯春心迷上了个男子。
不过岁月一久,真真假假自然都明了。当我明白天下男子不过皆是一般如此,就已经决心此生不再嫁人。
我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为何不试试第二步?”
“可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陈北陌劝道。
“但总要有人去。”沈宝娘这个时候恍然站起,“我若踏上去,对了就能开出一片天地,错了,也能轰轰烈烈!”
“你……”
陈北陌失声道:“姨娘,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应该说我能干什么?”
沈宝娘的思绪越发清晰起来,她想了许久,终于道:“我不能干别的,但能给那些苦弱女子一个安身之地。”
“我可以开个女馆儿,重操旧业。不过只会文人雅士,只面正经公子。让那些女子不再做皮肉生意,生不如死。”
“可你无权无钱,缺人缺地,什么都没有。”陈北陌劝道。
“可我有手,我有人脉,我能长袖善舞,我会琵琶长琴,我会诗词古赋。我还会舞剑挥刀,还会许多许多。”
沈宝娘眼中的光越来越亮,像是在说服自己的内心,也是在确定自己的心志。
“男人会的我都会,男人不会的我也会。男人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我为何不能?”
陈北陌怔了神,他的姨娘竟然内心有如此丰富的想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曾经在他心里姨娘都是那个温婉聪慧,一向从容的女子。没想到今日,她竟然成了后世人口中称道的先驱者。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静下心来,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每个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同类,只是自己多了段记忆,并不比他们多出什么智慧来。
“姨娘,你当真想好了吗?”
“怎么?你以为我是酒后胡言?”沈宝娘回过头来,笑道:“我不会醉,只有我想不想醉。
我心中早已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都感觉差了点什么。直到今日,我才感觉全了。
陌儿你武力非凡,天下武林只怕无人是伱对手,也算是放心了,没有了后顾之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云淮选了武林江湖路,你选了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沈宝娘笑道:“不管陌儿你练的是武,还是仙,都是你自己选的。我不去问,只是希望你能慢行。
快虽能被万人瞩目,可慢能窥更多风景,能行更远。”
“那姨娘准备何时行动?”陈北陌问道。
“在我说出来时,就已经在行动了。”沈宝娘笑着取下鬓边的银簪,正想说什么,忽然变了脸色,轻喝道:“有杀气!”
陈北陌诧异道:“姨娘你怎么知道?”
他灵觉中确实有道若有若无的杀意,一直让他留心分神,但没想到姨娘也能感知。
“闻香。”沈宝娘退到了阁楼下,“楼中最擅长以各种暗香迷人。我能闻出院中这香乃是迷香。”
陈北陌听了也道:“那姨娘先回房中静待一二,让我来会会这些人。”
沈宝娘点头,没有多言就回了房中,她自然是相信自己的侄儿,留在院中她又不是武林高手只会是累赘。
陈北陌看着院中一切如常的景物,悠然出声道:“阁下何方来客?”
夜风轻轻吹起,无人应他。
陈北陌嗅了嗅迷香,弯腰捡起地上一根枝叶,猛然挥手而出,三枚绿叶如刀一般刺向柿树上、灶屋后和隔墙的墙头上。
三枚绿叶刺去,当即逼的三人显身闪开。
却见月下三个蒙面人围住了陈北陌,无人出声,同时取出背后的剑锋刺向他来。
陈北陌见状取下腰间辟水寒剑,身影如鬼魅一般,突破三人合围,以剑刃割伤了三人的小腿,然后收剑站在他们身后,“三位再不出声,我可就不留手了。”
三人心中震惊之时,齐齐回头抛出数枚飞镖暗器射去,却被陈北陌一剑扫落。
为首一人终于开口道:“有人买你的命!我们拿钱办事。阁下既然有如此实力,我们就要加价了。”
“哦?怎么加?”
陈北陌笑道。
“八千两!我们替你收拾了那人。”为首之人竟然反口说道。
“你们这杀手未免太不敬业了,还能反手卖了东家。”陈北陌嗤笑道:“不过若要先论价,也要先把你们的人全拉出来吧。”
三人露在外面的眼中一惊,当即对视一眼,各自手中抛出两颗圆丸用内力震散,化作漫天灰雾遮挡视野。
月下,柿树之上忽然跃起一个带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其手持半月箜篌,修长玉指拉动琴弦引动一阵狂风肃杀而去。
“铮~”
迷雾中,陈北陌的灵觉瞬间被这箜篌之音绕乱,他心中恍然终于来了位修行者。
黑纱女子连连弹动六弦,弦音如刃,却无形无色,快若疾风斩向迷雾带出一片片真空。
陈北陌手持辟水寒剑运起坎水法炁一剑剑斩碎,然后拂袖一扬漫天雾气被扫尽。
“何方道统?”
他当先问了一句,因为六神司那两人察觉到他不似武林中人时就先问了这么一句。
黑纱女子止住了琴弦,一双美目流转,看了底下那少年,轻声道:“通玄下罗,紫炁一道。”
陈北陌心头微惑,他可没有听说过这些个道统,只继续道:“你为何杀我?”
“非是杀你,而是我曾欠下暗香教云霓一次人情,特来出手。”
那黑纱女子伸出纤纤细手道,“拿来!”
“什么?”陈北陌不解道。
“解药。”黑纱女子道:“你刺了云霓,剑刃留了一道壬水阳毒。”
陈北陌笑道:“我还差点忘了。想要解药,那便拿东西来换。”
“你是什么道统?”黑纱女子语气微顿,“我下罗紫炁一道如此没有名头了吗?”
陈北陌一直不出手就是想多套一些关于修行道统的事,自然乐得扯皮。
“在下玉陵仙人一道。”
“玉陵仙人?”黑纱女子思索了片刻,“不曾听闻。可是哪处灵山的隐世高修?报上山名来!”
“云竹山中玉陵仙!”陈北陌继续试探道。
谁料这女子黛眉一挑,“云竹山三百年前已被上罗天乾一道的皇甫奇诛妖灭邪,哪里来的什么隐士高修?你敢诓骗于我?”
“我师门隐秘,八百里云竹山如此广大,有些遗漏,未被发现。”
“还敢骗我!皇甫奇乃当世大修,通神真境,就是千里大泽也不可能露过!
你不过初入通灵境,哪里来的……”
说到一半这女子反应过来,“原来你是套我话来!看来你多半是无门无派的野修,不知司神正派道统!”
陈北陌笑道:“阁下所言不错,还请能多多告知一二。我定奉上解毒丹药。”
“想的美!”黑纱女子喝道:“这些东西说珍贵也不过是山门道统,说不珍贵也非寻常之人可知道的。岂能轻易透露于你?
除非,你交出道统,我紫炁一脉可收你入山门,自然就能随便告知了。”
陈北陌心中觉得怪怪的,“在下一概不知,怎么敢随意加入道统?若阁下愿为我解惑,通晓修行道统之事,再考虑如何?”
“呵呵,还想诳骗我。”黑纱女子眼神变冷,“像你这种无门无派的野修,就是被人杀了也无人在意。我劝你还是小心谨慎些吧,交出解药,我可为你遮掩一二,免得被六神司拿下。”
“六神司如此强大吗?连修行之人都能说拿就拿?”陈北陌好奇道。
“你真是蠢货!”黑纱少女被噎了一下,“六神司统帅五派十八山,通神境大真人超过两手之数,别说你一个野修,就是道佛正宗都要听其令召不得显化人间。”
“原来如此,那阁下的紫炁道统可否能比?”
陈北陌又问道。
“狂徒!”黑纱少女怒道:“再不交出解药,我今日可要以血为祭了!”
陈北陌笑道:“好,这便拿来。”
他一伸手取下腰间法铃,轻轻一晃,念动法咒,道:“翠樽一饮黄粱梦,大梦春秋三十载!
还不醉来!”
法铃震响,一道金色音波罩住了那黑纱女子,她只来得及双目一惊就陷入了晕乎乎的感觉中,身子一个踉跄从树枝上跌落。
陈北陌见状便一把接住了她,好奇的摘下面纱,却见一副绝美的容颜崭露而出,手若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此刻两鬓微红,美目迷离,对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若是寻常男子只怕已经忍不住趁火打劫,但陈北陌只是摇摇头就清醒过来,问道:“你是何门何派,师承何人?”
那女子迷糊糊道:“我是紫炁一脉玄音天姥座下五弟子,洛千裳。”
陈北陌还要再问,却不料当她说出洛千裳三字时,手链上一枚宝珠蓦然大放紫光笼罩全身,刺得他手掌巨痛。
而洛千裳也瞬间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竟然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顿时面色大怒,旋身一转飞天而起,手持半月箜篌拉动琴弦,扫出数十道光弦斩向他去。
陈北陌只能忍着双手刺痛,再次晃动起金铃,念道:“红尘乱象,荡魂灭魄!”
顿时一道铃音荡起,将箜篌音波横扫粉碎,袭向洛千裳。
“嗡…”
她手链上的那枚宝珠瞬间炸裂开来,将这灭神荡魄之音震于无形。
洛千裳面色大惊,“界珠怎么会碎?”
她看到陈北陌又要晃动金铃,忙掐诀念咒身影化作一阵紫风遁逃而走。
陈北陌见人逃走了也没有去追,只再晃了下金铃,对院中被迷倒的三个刺客道:“去齐员外府上,撞死正门前。”
三个刺客当即起身,晕乎乎的走向齐员外家。
陈北陌看着红肿的双掌,体内坎水法炁游走,双掌的刺痛感就消失了。
他回想着刚才那女子说的界珠,低声道:“原来法铃也不是无敌的,能被界珠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