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地昏,冷风吹拂。

早早等候上朝的大臣静静在宫门口相互交谈,不时有官员上前或后退到后方去和好友打招呼。

“咦?这位同僚看样子面生,是新升入京的不成?”

盛纮前方一五品官员和善的打起了招呼。

“在下盛纮,前扬州通判,前些日子刚刚升入汴京。”

“盛?老哥莫不是楚侍读的岳家?”

“正是。”

“哎呀呀,盛老兄如今刚刚升入汴京,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尽管问我。哦对了,忘了介绍,在下杨修,在工部任职。”

杨姓小官听闻盛纮正是楚鸿的岳丈,当即热情起来,盛纮也是个擅长交流的人,两人越谈越起劲......

楚鸿一袭绯袍,象牙笏板,悄然间与礼部尚书郑均一个眼神交流,微微点头。又稍微朝后方瞥了一眼,看到岳父盛纮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望着哪里都很是新鲜兴奋的模样,当即快步朝盛纮那边过去。

若是放在平时,盛纮这样东张西望的好奇其实没什么,但今天不一样。

“岳父,今日朝堂上尽量少言即可。”

“啊?贤婿放心!”

没等盛纮有什么反应,他便看见贤婿离去,当即有些疑惑,心里也越发谨慎。

“这?”

杨修也有些疑惑,这什么情况?

快步回到前列的楚鸿轻轻呼了一口气,因为今天有高端局……不,巅峰赛啊!

嗯.......五品官员双腿颤抖,三品大佬胆战心惊,内阁大学士都只能打辅助,宰辅大相公亲自当主力的那种!

........

御座之上,老皇帝赵祯双袖合拢,宽大的袖袍放在腿上,微眯着眼睛望向群臣。

“前些日子江浙、两湖上报,说零星之地,发现有蝗灾之患,如果真有蝗灾泛滥,那就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啊!下面,可有江浙来的人啊?”

说是这样说,但赵祯明显将目光望向后方的几个生面孔。

一直秉持中庸之道的盛纮也知道这是表现的机会,他是秉承中庸之道,却也不是傻傻的只知道低调中庸,该表现肯定得表现,当即连忙站出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段时间江浙一带升到汴京,又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唯有他一个。

“臣,承直郎、新尚书台任盛纮,前几日刚从扬州抵京。”

“朕知道你,楚卿的岳家,一笔的好字。”

赵祯眸光微亮,天下官吏实在太多,他认识的真心不多,但这个盛纮他的的确确是印象深刻,其一笔的好字让他几十年不忘,楚鸿这个侍读又是盛纮的女婿,让他对这盛纮的印象更加深刻。

盛纮心里一喜,官家居然记得自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正当盛纮准备说的时候,第一排的韩章突然插话道:“老臣也见过几次蝗灾,只要在它还是幼虫的时候多养一些鸭子、鹭鸶去吃掉它,也就成不了气候。”

“陛下,老臣有别的事要奏。”

赵祯目光一暗,语气悄然间不复轻和,满是不耐烦,“今日只议螟蝗之事,你不要横生枝节。”

这样充满警告的语气,要是一般人早就退下,偏偏这人是韩章,偏偏皇帝又是赵祯。

韩章没有丝毫退下的意思,顺着赵祯的话,“陛下,天下万物,都有枝节,所从何来,无非繁衍与继嗣。”

赵祯听得直直罢手,微微低头:“若是内惟之事,可到书房来奏。”

“陛下,前日老臣求见陛下于书房,陛下与老臣谈史书;再前日,陛下在书房与老臣论画,臣是心急如焚,顾不得体面啦!”

这是宰辅大相公富弼,韩章也仅仅是给他打配合。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陛下还是早日过继宗室子为妙啊!”

这是韩章,他的神色很是果决。

赵祯望着丝毫没有相让退下意思的韩章和富弼,从龙椅上缓缓站起,这都给了好几个台阶了,却没有丝毫让步,怎不是对抗君王?

他那有些困顿的眸光瞬间锐利,如同一只暮年的老虎,年虽迟暮,犹有王威。

“你们这是.......逼宫吗?”

这是诛心之言,赵祯向来性格温和,看样子气的不轻,心中愤怒到极致。

“轰!”

一瞬间,前面几排早有商议的三品以上的大员尽皆下拜,稍微靠后的早就颤抖不止的四五品官员也很快跟着下拜,一些不知道应不应该下拜的臣子也选择随大众的下拜。

“挞!”

稍微有些迟钝的盛纮,明显没有适应汴京朝堂节奏,下拜的速度明显慢上不少,慌乱之下竟是笏牌脱手落在身前大概一米左右的位置。

盛纮心里慌乱到极致,下意识的往楚鸿那边望去,却见楚鸿微微摇头,示意随同自己的态度即可。

如此,盛纮早已混乱的脑袋方才清醒不少。

盛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此刻他的心里早已不复轻松,他一直都认为朝堂是决定天下大事的地方,心里也有一定的预期。

可他实在是没想到,今天不过是上朝第一天,居然就是这样的阵仗。

老天爷,这可是逼宫,是要命的事情啊!

“陛下请息怒,这些都是臣工们的浅薄之见,陛下薨幼子,陛下痛,臣工也痛;陛下痛幼子,臣工痛天下,还请陛下过继宗室,考问品德,从中选拔,立为继嗣。”

面对诛心之言,富弼没有丝毫退缩,他都断子绝孙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们这是要跟朕撕破脸皮啊?还说不是逼宫?”

“朕没了儿子,强撑着上朝理政,你们这群无君无父的混账居然在这大殿之上威逼与朕!额咳.......”

赵祯实在是太过愤怒,看这团结的样子,估计是早早就商议好了吧?

臣子逼君,古今罕见啊!

“彭!”

玉盏被赵祯摔碎,用以发泄心里的不满和愤怒。

“老臣本不想伤陛下的心,但是今日老臣不得不伤陛下的心.......”

“闭嘴!”

富弼毫不退让,一直陈述观点,赵祯愤怒至极,连连怒斥阻止,却不见富弼停下。

“为了保陛下晚节,老臣恳请陛下过继宗室,考问品行........”

“忤逆!”

“混账!”

“从中挑选,立为继嗣........”

赵祯一边怒斥一边从玉阶上走下,指着富弼满是愤怒,大有出手打人是意思。

“混账!”

“闭嘴!”

“这才是……国之根本啊!陛下!”

走到富弼身旁,赵祯深深的看了一眼跪拜的群臣,心里莫名有些没落悲凉,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退朝!”

“退朝!”

赵祯无声的叹了口气,刹那间仿佛又老了几岁,语气间竟然有些无助。

“陛下,陛下.......”

皇帝要走,富弼顿时急眼了起来,一年多过去,事情拖也拖的差不多了,官家心里也早有准备,今日不把事情办妥怎么行?

富弼身子微微朝前,紧紧的拉着赵祯的龙袍不松手,不让赵祯离去。

“你?”

赵祯见富弼拉着龙袍也不由得愣住,心里的烦躁不安更上一层楼。

“陛下!”

“来人,来人!”

“陛下,陛下,陛下!”

“若是能定下过继宗室之议,臣就是被打二十,也心甘情愿啊!”

富弼见有太监来拉自己,便将龙袍拉的更紧,那些太监也不敢真实狠力气,当即有些僵持。

“好,好好好。过继宗室之事,朕听你的,你说立谁就立谁可好?”

赵祯心里悲凉至极,又气又怒。

“陛下.......”

富弼眼眶瞬间通红,原本紧紧拉着龙袍的手也松开,如今官家无子,兖王和邕王争储,赵祯这句话的杀伤力实在太狠了。

当即,富弼端正身子,轻轻抬起头顶的官帽放在地上,指着满头白发白须的自己。

“陛下是疑心老臣邀宠储君吗?陛下,您瞧瞧我这身老骨头,这头发,这胡子,我这都七十多的人了,家里没有一个孩子,我能有什么私心啊?”

“皇嗣为天下安危所系,往昔有多少祸乱之起,皆由策不早定,定而不决啊!陛下!”

富弼说完这话,低头下拜不再说话,白胡白须莫名有了一种奇特的气质——文人风骨!

“你们说立嗣,那就立嗣。你们说过继,那就过继。怎的,总得有人来当这个皇帝,可是我的儿子没了!”

“谁,谁把我的儿子给我,谁能我的儿子给我啊?谁?”

赵祯踉踉跄跄走上玉阶,瘫坐在地,呜咽的声音满是不甘和无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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