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府,府学,教授办公室的密室里。
明制,县学以正九品教谕为首,府学以正七品教授为尊,教授大人也就是这泸州府学的一把手了。
“教授大人,这府学里三天两头塞人进来,是不是不太妥当”
“哼……不妥当又有什么法子,可怜我士林华选,竟尔被这些,这些,哼”
“大人,知府张瑚张大人安排人手进入府学执役也就罢了,此次院试张大人有所诉求,铁了心要扶保刘承悦大公子,乃是尽人皆知,为何,为何这叙府,叙府的何知府,也安排了这么多人进来?”
“哎……”教授大人摇着花白的头颅,“两府合并院试的消息到处都传的沸沸扬扬,叙府何大人也是未雨绸缪罢了”
“莫非……何大人也……”
“何大人,虽有想法,却另当别论,”教授大人有些感慨,“中不了的,要有人暗中施为,保他高中,该中的,能中的,却也要有人保才能得中,这院试,真真是一团乱麻……”
“……可是那戎县灵……”
“住口。”教授大人厉声喝止,随即小心翼翼起身,猛地打开窗子,东看西看,良久才返回,“我等微末小吏,不幸身处这嫌疑之地,要格外小心,不掺和这些大脑壳们角力。”
“是是是,老大人教诲的极是,”那吏目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只不过,咱们这府学,哎”
教授大人和吏目脸上都笼罩了阴郁之气,颇有不甘。这感觉就跟日俄战争在东北开打,中国却只能中立一样,耻辱得一逼。
“那个”吏目左顾右盼,低声说道,“教授大人,外间传闻不少,两府合并院试传得最多,听说赵提学要对川南学子下狠手,还有些,有些不可说的要求,学子们议论纷乱,情绪激昂,赵提学几乎被骂成了瓜娃子”
“这倒是无妨,事关学子前途,更有两府可能合并院试的由头儿,闲言碎语多一些,不足为怪。”教授大人捋须淡定。
“呃……”吏目有些为难,吞吞吐吐。
教授大人不悦,“有什么传闻尽管说来,莫不是与本官有所妨碍?”
“不不不……”吏目赶紧否认,“外界传闻甚是离奇,说是本届院试川南两府有可能一个都不录取,还说,还说那提学大人,有,有那龙阳之好,若能舍身……”
“混账”教授大人顿时爆炸了。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吏目当场吓瘫了,“只不过是些乡野流言,学子们不辨真伪,跟风传播,并不值得深责”
可惜,吏目抽抽噎噎说完,教授大人的愤怒情绪并未放松,反而愈发的浓重起来。
“这届院试,这届院试,注定要群魔乱舞啊”教授大人语调沉痛,“你我所知者,两位太守的心意,至少要保两人得中,提学大人也必然有所倾向,你我所不知者,正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真有那节操全无的,莫不是真会舍身就范,哎……”
吏目跟着掬一把辛酸泪,“教授大人,我等人微言轻,只能略尽人事,万勿介怀,急怒伤身啊”
教授大人默然片刻,挥手让吏目退下。
吏目觉得自己闯了大祸,让教授大人如此义愤填膺,真是大大的不该。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隐隐听到教授大人的轻声念叨,却差点儿摔了一个趔趄。
“那赵固提学,已然年近古稀,竟然还有此等牙口,真难为他了”
这位府学的吏目不是一个好男人,下班了,跟上司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完了,好像也并没有回家,径自朝着泸州府新开的食无竹去了。
显然,这位吏目虽然官位不值一提,却也是一个经常有饭局的成功男人。
这不,在食无竹门口儿,马容和这家店的掌柜的,一起肃立迎接,面子给的足足的。
“哎哟,马大人,您这可是太客气了”
“哎……如今院试在即,孙训导可是大忙人儿,能有空一起来吃个饭,我等也是感激莫名啊……哈哈哈”
“孙训导,请”
“请,诸位都请。”
酒到微醺,大家的话题也就不怎么健康了。
“孙兄,说起这泸州府,比我们那叙府可要繁华兴盛得多了,光是这青楼楚馆,怕不就是叙府两三倍之多,孙兄可是有福之人呐,哈哈哈”
“说起别的,老孙不敢,不敢夸口”孙训导脸红耳赤,显然已经到了量,“但是说起这风月,泸州府可真就没有我不熟的,那红绡楼、怡红院、**居,嘿嘿嘿,各有特色啊。”
“正是正是,在下一到这泸州府,孙训导这风流阵窜天猴的风月美名就已经如雷贯耳了,哈哈哈”
“……哎,都是些浮华名声,不敢当……”孙训导嘴上谦虚,却举起酒杯小抿一口,显得颇为得意。
马容微微一笑,朝旁边几位泸州府的陪客略一示意,那几位随即有会于心,上前敬酒拍马,什么风月班头,风流阵急先锋之类,不伦不类的名号往孙训导头上一股脑倾泻过去,把老孙弄得抓耳挠腮,不能自持。
马容这时又出面了,“孙兄,听闻红绡楼的心莲姑娘,与你颇为情投意合啊,哈哈哈,何不早日赎身出来,了结这番相思之苦呢?”
孙训导醉眼迷蒙,苦恼伤怀不已,“早有此心,却无此力啊,那红绡楼开价三百两银子,”比划了四个手指,“整整三百两啊,这可让我一介小吏如何筹措的出啊”
“无妨无妨,小弟薄有家资,事关孙兄终身大事,或可相助一二”
孙训导眼睛一睁,竟也不推拒,“果然如此?马兄这番恩情,老孙记在心里了”
马容微笑颔首,“你我相交,还要长长久久,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宾主尽欢,孙训导无愧窜天猴的美誉,猴急不已,要去红绡楼赎人,一席人也就起身散席。
走到食无竹大堂,正有一行六七人进门,孙训导身形一怔,上前打了个招呼,“哎呀,朱兄,有礼了。”
“孙兄,有礼有礼”两人视线略略一碰,便错身而过。
马容却看得分明,那位朱兄,正是泸州府学的另一位训导,身后的几人也都是有钱公子哥儿的打扮。
“兴奋起来了?那就很好嘛。”林卓倒是有些幸灾乐祸,“让他们都热闹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赵固老儿就有得忙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去舍身取功名,想必那赵固老头儿的脸色会非常精彩,哈哈哈”
“哈哈哈”马容和陈苏也跟着哈哈大笑。
“公子,潜雨书坊鲁掌柜的来了。”门外传来书童张文的通报声。
“哦?请他进来。”林卓说着把面前的书稿整理了一下。
“公子又有佳作要付梓?”陈苏看林卓没有赶他们出去的意思,就跟着凑趣儿问了问。
“呵呵呵”林卓脸上似笑非笑,“近几日汪教谕和赵宗琪公子对我的制艺和诗文很感兴趣,我索性便出一本制艺集,也免得他们旁敲侧击,大费周章。”
“公子,这,”陈苏跟马容对视一眼,“怕是不妥当,那赵宗琪居心何在,需要细细思量。”
“正是,公子,这说不定就是为赵固来打探公子文风习惯的,在院试评卷时,一有雷同,便行黜落,万万不可轻忽。”
林卓看看他们俩,嗯,都是慌慌张张的,“不必多心,行文风格?哼,制艺一道千变万化,岂能有所局限,”他轻轻扣了扣桌面上的书稿,“这四十余篇制艺,我只破一题,他们若想要去研究,就拿去研究好了”
陈苏和马容囧然,跟才子这种生物打交道,总是显得智商有点捉急。
“不过,他们也不会失望,”林卓峰回路转,“制艺虽然千变万化,但是语言风格、行文特点还有用词的偏好,总有些蛛丝马迹,我多少给他们留了一些在里面,如果认真研读,还是会有所得。”
陈苏和马容一惊,齐齐瞩目林卓。
“……只不过,不是我的……”林卓甜甜的笑了,那是,林公子纵横四百年,博采千万家之长,有固定的风格就见鬼了。
陈苏和马容顿感日了整个动物园。
“林公子,鲁讷有礼了。”鲁讷笑眯眯的像一尊弥勒佛,跟林卓的第一次合作,让他吃了一个肚子圆滚滚,还学到了很多不传之秘,心情颇佳。
“鲁掌柜,这一次,又要劳烦你了。”林卓把那一叠厚厚的书稿递给他。
“公子客气了,公子客气了,公子的大作,一向是我们潜雨书坊的招牌,哪里称得上劳烦,您就是我们的送财童子才对。”鲁讷一叠声儿的客气,给林卓戴高帽。
哪晓得,林卓听了,脸上却泛起一些阴云。
鲁讷也不知犯了那条儿忌讳,赶紧转移话题,“林公子,不知还需不需要收集些制艺?上次收集的泸州府刘承悦刘公子的制艺,可还有些效用?”
陈苏和马容略略思忖,便憋着气忍笑,林公子果然缺德冒烟儿,要坑就不坑一般人,坑的是泸州府的头牌学子,据说是个京官儿二代,与泸州知府张瑚大人颇有渊源,是张大人力捧的人物。前段时间跟林公子打过文字官司,还有一篇傲骨嶙峋的《竹石》诗流出。
得罪人,真得看着点儿啊,得罪了林公子这样的,分分钟在各条隐蔽战线把你玩儿残。
林卓没好气的挥挥手,让这个泄了老底的鲁讷滚犊子。
陈苏和马容围绕着书法问题又开始了新一轮纠结,两人开始预想各种方案,怎么让赵固老儿认不出林卓的书法。
林卓在旁边放空,还在郁闷鲁讷的无心之失,特么的童子,童子怎么了,搁在后世,咱才是个高一学生好不好,不早恋才是个好学生呢,哼,等洒家庇阳经大成,绝对是个粗黑硬金枪不倒的人物,祝你们这些早婚早育早破-身的大明土著通通早-泄。
“……你们讨论出结果了……”听到旁边的撕逼的声音消失了,林卓斜眼。
“只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法子,”陈苏有点儿羞涩。
“且说来听听。”林卓翘起二郎腿,看看古代人的智慧。
“那赵宗琪让公子为县学诸位考生讲学,不外乎想要窃取公子书法和行文,用来辨别答卷,不如趁机鱼目混珠,教导诸位学子掌握公子的书法特点,答卷时公子再稍加变通”
“此法可行。”林卓脆脆的应声,让陈苏和马容两人顿时成就感上脸。
其实书法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馆阁体的书法大家不止一个,林卓临摹的也不止一个,随便切换一个模式,就足够让赵固抓瞎。
“公子,既如此,我即日便再赴成都府,将那几个仆役牢牢抓在手心儿里。”
“嗯,也好,陈苏,你要知道,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莫要妇人之仁,因小失大”
“公子,那我也去泸州府跟孙训导几人盘桓一下,多套出些有用的来。”
“嗯,首要是要知道弥封之事如何分派,哪些皂隶还是执事能够接触到答卷,我们才好应对。”
“公子放心。”两人轰然应诺。
有这些布置,再请个枪手,搞不好胸无点墨也可以通过院试,何况林公子本身还是斑斑大才,赵固老儿会不会气死呢,林卓恶趣味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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