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就是半个小时后,跟克里斯一起出师未捷的池浪,坐在了林意和姜宥仪的对面。
声势浩大地搞了一场抓捕,结果被嫌疑人当猴耍了一通,主导了这场行动的克里斯满腔懊恼却不得不带队善后,被迫跟他一起当了傻子的池浪郁卒得想要呕血,林意的电话在这个当口打进来,正好给了他一个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又十分理直气壮的离队借口。
从林意她们那个饭店小包间的窗户正好能看见外面酒吧街上的吵吵嚷嚷,这会儿菜已经上齐了,拄着下巴看外面热闹的林意和姜宥仪听见动静一起回头,林意看见进门的池浪一副战败狮子似的憋气样子就笑了,“你怎么跟克里斯说你过来这边的?我看他在外面急赤白脸的,竟然就这么让你走了?”
“我就说的我朋友找我吃饭。”
池浪自助地从旁边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副碗筷,语带挖苦地冷笑,“说她见证了我出警又吃瘪,打电话要请我吃顿好的,补补脑子。”
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主角是自己,但冷嘲热讽全是朝着克里斯去的,可怜克里斯一个身高190体重也190的大块头,偏偏嘴茬子不好使,被怼得哑口无言,憋到满脸涨红也没回怼出来一个字,就这么看着池浪转身利落地扬长而去了。
进屋的池浪被包间里清爽的冷气和桌上香气四溢的美食安抚了受创的心灵,他径自坐到了林意旁边,看了眼还在外面挥汗如雨地组织收队的克里斯,语气微微缓和了一些,“这次行动本来就是缉毒组主导,我的人只是奉命配合工作,再说我们俩平级,我要走,他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管不着我。”
池浪说着,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姜宥仪身上,姜宥仪有点局促地对他笑了一下,“……池警官。”
不算现在,池浪一共见过姜宥仪两次,第一次她被陈佳萱拿刀逼着当人质,哭得不知所措,第二次她被蓝雅带回警署做笔录,哭得委屈难言。
在池浪的印象里,这丫头几乎已经挂上了柔弱不能自理的哭包定位,结果这次见面她没有梨花带雨,反倒是叫池浪有点儿不适应了……
他摸摸鼻子,端详着姜宥仪,还没说话就先笑了,“头一次见面你没哭。”
“……咳,”先前已经想了半天该怎么跟这个刑侦队长寒暄,却半点没用上的姜宥仪战术性地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她倒了杯水递给池浪,腼腆的笑容里带着感谢,“还没谢谢池警官上次从陈佳萱手里救了我。”
“哦,不客气,应该做的。”池浪点头道谢地把那杯木槿花茶接了过来,打量着这会儿好端端坐在对面情绪稳定的小白花。
他方才从现场带出来的狂暴状态其实还没完全消散,说话的时候就沾了一点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揶揄,“但那已经是上上次的事了,我们现在该讨论的难道不是上次你拿眼泪硬控我们两个多小时的事情吗?”
被池浪两句话就把天聊死了的姜宥仪:“……”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林意见状怼了池浪一肘子,后面的话却是对姜宥仪说的,“他们家的刻薄是祖传的,你别理他。”
“哈!”池浪看向林意,皮笑肉不笑地吐槽,“你说你跟我哥分了这么多年了,骂他还得抓我连坐。”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姜宥仪吃瓜地看向林意,林意施施然地拿盘子里的公勺给姜宥仪盛了一块炖得软烂入味儿的甜辣咖喱牛肉,“这个好吃,宥仪尝尝,多吃点别理他。”
林意给姜宥仪夹了菜,自己也盛了一块牛肉到碗里,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才淡淡地对池浪说道:“然而我刚刚只是在骂你,这边建议池Sir得空重修一下阅读理解。”
“哦,”池浪也拿起拿起勺子叉子吃上了,他晚上出警闹这么一通,到现在还没吃饭,进屋闻见饭味儿早就饿了,这会儿拿着咖喱汤汁拌米饭,转眼就囫囵地吃了半碗,“我阅读理解是我哥教的,你不然去骂他吧。”
“……”林意忍无可忍,直接不客气地在池浪手背上狠狠拧了一下。
在池浪吃痛的倒抽气声音里,吃了半天瓜的姜宥仪打量着并排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你们……”
她原本是想说林意和池浪原来这么熟悉,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以自己和他们这种交情了解都不深的状态,问这个是不是太唐突不合适,然而在她的卡壳里,池浪和林意几乎同时开口,又都很不以为然地把她的疑问抢白了出来——
池浪:“她是我哥的前女友。”
林意:“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两句截然不同的话音同时落下,池浪、林意和姜宥仪面面相觑,三人的表情一时之间都十分精彩。
片刻后,不善言辞的姜宥仪舔了舔嘴唇,在沉默里强行尬聊缓解饭桌上忽然诡异的气氛,“……原、原来如此。”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跟他哥处了好几年也分了好几年了,现在彼此也没什么联系。”
片刻后林意回过神来,失笑地摇头感叹,“反倒是因为职业交互的关系,我这几年迫不得已跟这个前男友的弟弟的联系越来越多。”
“你们是没什么直接联系了,这不有我这个夹心馅饼呢吗?”
林意和自家那个老古董大哥分了多少年,自己就被这对前男女朋友一左一右挤兑了多少年的池浪满腹槽点,却把话题岔开了,他转而看向姜宥仪,心照不宣地问她:“后来我们警署的人一直没再找过你,你的目的达到了?”
……但凡姜宥仪要是没看见池浪此刻的表情,都会把这话当成一句审问。
不过好在跟林意逗了几句嘴,池浪进门时狂躁的戾气已经烟消云散了,他这会儿态度随意,笑容里带了点调侃的意味儿,看向姜宥仪的时候,目光里更找不出类似攻击或者任何负面的情绪,所以姜宥仪分辨着他的脸色和语气,也放下了差点本能腾起的戒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我那天一直哭是为什么……”
“拜托,就算我脑子跟克里斯一样不会转弯,当时被你哭麻了,后面稍微一想也回过味儿来了。”池浪朝窗外已经整队离开的警车尾巴看了一眼,“其实后来陈佳萱恢复了一些后跟我们提过想见你,但她说的那些想找你作证的东西,现场的物证也可以证明,所以我拒绝了。”
姜宥仪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诚心实意地:“谢谢。”
“被你哭怕了而已,林意知道,从小到大,我最怕看人哭了。”池浪说话间干掉了一碗米饭,他又从小吃拼盘里拿了一个娘惹杯过来啃,心有余悸地感叹:“男女老少都算上,眼泪一下来,我有理也得输一半。”
他咔呲咔呲地把脆生生的炸物嚼碎了咽下去,猛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忽然道:“哦,不过嫌疑人不行,所以你最好别犯罪。”
“?”姜宥仪都蒙了,“我为什么要犯罪?”
“没有怀疑你要犯罪的意思,”池浪解释:“这是‘保险条款’。”
……神特么保险条款。
姜宥仪的内心:不是,他脑子有病吧??
姜宥仪的嘴上:“您说笑了。”
林意瞧着姜宥仪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不下去地替她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别理他,他脑子有病。”
被两次认证脑子有病的池队:“…………”
姜宥仪其实已经不太想跟池浪讲话了,她求助地看向林意,强行转换了话题,“刚才你还没给我讲完,不是说非法取得的证据不能当证据吗?那你从纳康大叔那里拿到的那个监控后来怎么办了?”
正好池浪也在,林意把嘴里的炸鸡翅咽下去,看向池浪,“你知道你带人去查椿日甜品店监控的时候,纳康为什么拒绝配合并告诉你他们楼上没有监控吗?”
池浪摇头,“最近一直没得空,不然这事儿我也还想问你——你是怎么说服纳康的?”
姜宥仪捕捉到了关键词,“说服?可当时那个监控明明是……”
明明是我帮你拖住教室所有人的那十分钟里,你从设备间里偷偷搞出来的啊??
林意看着姜宥仪愕然的表情,笑了一下,“这两件事得连在一起说——其实纳康在烘焙教室的六楼阳台按监控,是为了拍对面居民楼的一个房间……”
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民法范畴里,以任何方式,偷拍民宅、监控他人**,都是违法的。
纳康装这个监控的目的不单纯,他怕暴露自己的违法行为,自然也就不敢为了配合警方查案而将六楼教室里的秘密抖落出来了。
池浪恍然地点点头,“他那个监控原本是为了拍什么?”
林意的声音淡了下去,“——为了捉奸。”
“啊??”姜宥仪震惊,她在椿日的培训班里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纳康的妻子她也见过两次,印象里老板娘虽然年纪看上去比纳康小很多,但性格很好,不笑不说话,对每个人都面面俱到。
“纳康大叔经营的‘椿日甜品店’在桉城火了小二十年,始终经久不衰,这么好的生意他却一直拒绝开分店,可见他本身就是个非常固执又十分保守的人,因为他既安于现状,又不想破坏自己的口碑。”
林意说着,看向正在点头认可的池浪,“那么你想过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这两年却忽然盘下了上面的那几间民宅,忽然做起了烘焙培训的生意?”
“干培训是为了传授手艺,开分店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池浪挑眉,“他这两年依然没有开分店,却做着培训的工作,虽然明确禁止了学员们以‘椿日甜品’的招牌挂牌盈利,却没有禁止学员自行开店,可见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做西点的这门手艺有个传承。如果往社会大义上说一点——也或许他是为了让更多人有自力更生的能力。”“至于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池浪沉吟了片刻,猜测地说道:“一个原本固执、自负,又对当下生活很满足的人突然改变了原则,而且是以开培训班这种方式传承手艺的话……”
池浪看向林意,试探地问:“他生病了?”
林意点头,“肠癌。”
姜宥仪心里咯噔一下。
她在培训班上课,纳康大叔对她一直很好的,而且大叔每天都精神头儿十足的样子,根本没法让人把他跟癌症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
在姜宥仪不敢置信地低喃里,林意抓了抓她的手背安慰她,“他检查出肠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是中期,做了手术和化疗,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的预后应该算是不错。”
池浪了然,“所以他是因为自己得了这个病,才想把手艺延续下去的。”
“对,但是他的妻子并不同意。他妻子一直很想让他开分店的,但这件事纳康很坚持,所以分店一直没开成。”
林意说:“开分店的话,是自己家的买卖,大多数钱肯定是到自己口袋里的,但如果是培训班,到时候即使学成的学员们不能用‘椿日甜品’的招牌,但同款同口味的糕点甜品开得满城都是,他们家就不是唯一了,不但赚不到钱,还势必影响自家的利益,所以他妻子一直不同意,两个人因为培训班的事情每天吵得不可开交,有几次一度吵到了妻子要跟他闹离婚的地步,但大叔还是很坚持地把培训班开起来了。”
“那老板娘跟别人……”姜宥仪在震惊中隐隐有一种猜测,但她说得很含蓄,“是在这个时候吗?因为他们感情破裂了?”
林意摇头,“纳康没说,但我觉得应该不是。”
姜宥仪不解,“为什么?”
“因为在纳康跟我说了他妻子的出轨对象是谁之后,我去拉了那人的银行卡流水——那个人只是正常上班赚工资而已,也没有打多份工,但最近六年里却有很多笔大额现金存入,消费也远超他这个工资该有的消费水平。”
“等等,”池浪意识到什么,半个身子都拧过去地看向了她,“你律师证都没了,根本不可能申请到法院的搜查授权,这是怎么拉到别人的银行流水的?”
“啊,”林意堂而皇之地耸耸肩,挺快乐地看向池浪,“我已经不是律师了哦池警官,当然也不用守那些把人框死的规矩了哦池警官,而且私家侦探当然有私家侦探查消息的办法了,但这是我们行业不能说的秘密哦池警官。”
“……”被一连阴阳怪气叫了好几声“池警官”的池浪直接失语了,而一旁吃瓜的姜宥仪围观着他们的互怼现场,捂嘴忍笑忍地很辛苦,甚至连腹部的刀口都因此有点隐隐作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