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黎明 第17章 请你们务必好好活着

作者:千羽之城 分类:言情文学 更新时间:2024-07-27 00:59:42

滨海城市天气多变,艳阳高照了一整天的天气,到了傍晚忽然又有风雨欲来之势。

姜宥仪心里装着事,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到底还是烦乱,她知道自己最近的情绪是有一点不受控趋势的,所以想着散散心顺带着收拾一下心情,从半岛悦禾出来后她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顺着上城区宽阔整洁的街道一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半岛悦禾没走出多远就是上城区的主商圈,周六的人群熙熙攘攘,各种高层建筑像俄罗斯方块似的,各自在寸土寸金的地皮上选择契合自己的地方伫立,奢饰品店云集的商场不知道是哪个品牌商在搞什么活动,门前做了巨大的氛围造景,吸引了不少人在那边拍照,打扮精致的年轻男女们绕过人群,拎着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步履轻快地进出商场,说笑声与周遭的氛围音乐汇聚在一起,跟放飞到天空的粉蓝气球一起飘出老远。

一切都很放松愉快,可姜宥仪从喧闹的人群中慢慢地穿行而过,像是个局外人。

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也不适应太热闹的氛围,那会让她没来由地紧张。

她加快了脚步,绕进小巷从闹市区穿过,在大雨来临之前进了一家711。

大雨伴着夕阳一起落下,街灯亮起,地上的积水在热烈的灯光里反射出另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雨来的突然,很多人进店躲雨,原本安静的便利店也开始拥挤喧闹。

姜宥仪买了杯泡面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看外面大雨下的光怪陆离,想起在还没经历过什么苦痛的更小的年纪里,她也总是在这个季节里坐在窗前或者屋檐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发呆。

跟她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玩闹,她偶尔也会加入,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没有什么肾脏问题,活动不用受限,所以跑跑跳跳、爬单杠跳皮筋儿都很得心应手,就是偶尔滂沱的大雨也会突如其来,于是照看他们的肖妈妈会急三火四地从屋子里跑出来,为了不让他们淋成落汤的小鸡崽,她会像玩了一场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似的,把他们这些不愿意回屋的孩子们往房间里赶……

姜宥仪有一口没一口地嗦着面条,又恍然地想起当年的那些人。

其实她现在用得很多得心应手的哄小孩儿的把戏,都是当年肖妈妈哄他们时用过的,她从肖妈妈那里学来了哄小孩儿的绝招,这些年里,却再也没有见过肖妈妈这个人——

从她做了肾脏切除手术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不管是当年跟她一起生活一起玩闹的小伙伴们,还是当年一直很照顾她的肖妈妈。

她从那场灭顶之灾里稍微好了一点儿之后,姜媛就把她带到了彬城去,那是姜媛的老家,从那以后,她们母女就在那里相依为命,直到她决定从上一份工作离职,破釜沉舟地来桉城之前。

……应聘半岛悦禾的事情还瞒着姜女士呢。

姜宥仪对着窗户倒影中的自己小小地做了个鬼脸,心想,如果能收到半岛悦禾的Offer,还得想个万无一失的说辞,好瞒过她们家耳提面命着不许她到半岛悦禾上班的姜女士。

也不知道是不是莫名地有什么心电感应,她刚想起来姜媛,姜媛的视频就打了进来。

姜宥仪按了接听,视频画面刚一亮起来,叼着面的女儿和叼着烟的老妈就互相看了个不吱声。

让人无语的沉默里,姜宥仪咬断了泡面,姜媛掐灭了烟头,母女俩大眼瞪小眼,忽然又很默契地一起开口了——

“妈,说了多少次了你少抽点烟!”

“姜宥仪,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吃泡面和那些垃圾食品!”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是一场谁嗓门大谁有理的比拼,待在公共场合的姜宥仪毫无悬念地败阵,缴械投降地叹了口气。

姜媛从她镜头的画面里瞧着周围的环境,“你在哪儿呢?”

姜宥仪看着还剩了一半的泡面,并不想挑战她妈的权威,于是有点遗憾地放下了叉子,“便利店。”

姜媛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靠在了掉色的布艺沙发里,“我刚看电视看见了桉城的天气预报,说是未来几个小时你那边有短时强降雨,你赶紧回去吧,别在外面待着了。”

姜宥仪调皮地挑眉偏偏头,没说话,动手把摄像头调成了后置,让几百公里之外的姜媛去看此刻窗外桉城的街道,“喏——”

开得很小的扬声器里还是传来了姜媛的数落,“已经下这么大了??那你怎么还在外面!这么大的雨,你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身体怎么回事吗?感冒了怎么办?别人感冒最多难受一个礼拜,你感冒弄不好要命的,这还要我提醒你吗?!”

姜媛语气暴躁,但姜宥仪丝毫不介意她的数落,反而有点受用地轻轻笑了笑。

她把摄像头调转了回来,对着视频那头的姜女士禁着鼻子撒了个娇,“没淋雨,我今天有面试,回来的路上看雨来了,就是躲便利店避雨的,这才顺路开小差吃了碗泡面,结果还被你抓住了……”

姜媛没好气地瞪她,一脸色厉内荏的无能狂怒,“面试怎么样?”

“不好说,我不是太有把握。”

姜媛狐疑地看她。“不是面的半岛悦禾吧??”

姜宥仪被问得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搪塞,“……不是,不是答应你不去他家了嘛。”

她怕姜媛接着问她面试的是哪里,她还没有编好谎话呢,但好在姜媛除了严令禁止她去半岛悦禾之外,对她去哪里都不太在意,“桉城那破地方人多事多压力大,我不让你去你偏不听。回头儿我去打听打听你之前上班的那个幼儿园,看你那个职位有没有新人顶上,如果没有的话,你回来他们兴许还要你。”

姜媛合计着女儿未来的事情,顺手就又要摸烟盒,手伸出去才想起来姜宥仪还看着呢,遂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做贼心虚地提高了嗓门,“哎呀,面不上就面不上,大不了没工作回来老娘养着你!”

姜宥仪看姜媛那个神态就知道她们家姜女士想干什么,憋着笑却没揭穿,只是打趣地挑眉,“你打麻将养我啊?”

“怎么着,”姜媛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对着自己怼脸拍,以便于让姜宥仪看清她此刻不加掩饰的冷笑,“难不成你不是靠我赌牌赢的钱养大的?现在嫌弃起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姜宥仪情绪稳定,无奈地叹了口气,和声细语地解释:“我是说你现在年纪也大了,一直坐着本来就对腰不好,再说棋牌室乌烟瘴气,你还有肺结节,本来就咳嗽,自己还抽烟,再整天待在那个环境里,真的对健康特别不友好,我是不想让你继续这么废寝忘食地打牌,所以才——”

“行了行了行了!”活生生被女儿念叨到炸毛的姜女士在沙发上揭竿而起,“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啰里吧嗦的废话,挂了!”

姜媛烦躁且不耐烦地直接挂断了视频,姜宥仪看着母女俩的对话框,有点疲惫地叹了口气。

姜媛的脾气一直不好,但好在这么多年的母女相伴里,姜宥仪已经摸透了跟她的相处之道。

总而言之,顺毛撸就对了。她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多称职的母亲,但总归对姜宥仪这个女儿还不错。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姜宥仪也会羡慕她带过的班级里那些小朋友们的童年——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被很多很多人爱着的童年。

她是个向来心里都藏得住很多事的人,可再怎么习惯了踽踽独行的人,有时候还是会难以自控地,想要一个抒发委屈和痛苦的树洞。

在家的时候她会折纸,在外面的时候么……

她又看向了窗外。

方才声势浩大的阵雨已经停了,透过玻璃上染着光斑的斑驳的水珠,外面的世界有一种格外好看的孤独。

她打开相机,将镜头贴近玻璃,将大雨过后孤寂而黑沉的夜拍进了手机里,然后用WeChat发了条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没有配文。

她起身离开便利店,走的时候顺手把没吃完的泡面碗扔进了垃圾箱里,一推门,就被裹挟着泥土与青草气味儿的潮湿空气扑了一脸。

连带着,从半岛悦禾出来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状态,似乎被这清爽的夜风吹醒了一半。

姜宥仪这时候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横亘在干枯河道之上的玛莎大桥时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思绪混乱地一路向前,竟然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里……

她古怪地勾勾嘴角,过了个马路,朝不远处的玛莎大桥走去。

不久后,她站在大桥中部的行人道上,凭栏远眺的时候,就又看见了那个连梦中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地方——

那个当年她被人一脚从堤坝上踹下去的地方。

她那年十岁,刚做完手术,被摘除了左肾,她在麻药失效的极度痛苦中昏厥,又在伤口被妥善缝合照料中醒来。

亮着小夜灯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四周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觉得吵闹,外面天也黑黢黢的,只有启明星摇摇欲坠地亮起来,昭示着黎明快要来了。

她手背上在输液,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她以为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然而就在庆幸自己还活着,甚至对让她活下来的人还充满了病态的感激时,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勉强打起精神,借着微弱的光看过去,可无声走近的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得很低,让人根本看不清脸。

……可当时的姜宥仪还是从体型上认出了他。

她试图逃开,她尖锐地喊救命,挣扎间扯掉了手背的针头,带翻了输液支架,然而在金属架落地的巨响里,并没有人进门救她,那间病房就像是被整个病区遗忘的角落,直到她逃无可逃地再度落在了那个人的手里。

腹部刚缝合过的伤口在挣扎中裂开,血流出来染红了绷带,然而她不觉得疼,大概是因为人在生死攸关之际是没有痛觉的,她不想死,所以她开始求他,但男人无动于衷,他用捆畜生和线缆用的塑料扎带将她手脚都绑了起来,就地扯过病床上单薄的枕巾填鸭似的死死塞进她嘴里,接着用胶带绕着她的头,将她的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她再也无法反抗了,连哭嚎都变成了蚊蝇般微弱的动静,而男人扛起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病房,穿过走廊坐上电梯,继而离开了住院楼……

他把她塞进了车子的后备厢里,等再看见光亮的时候,姜宥仪看见的,就是与她此刻站在大桥上远眺看见的一般无二的情景——

漆黑的夜色,废弃的堤坝,以及堤坝下面在河道里野蛮生长的杂草。

那个暴徒把绑着手脚的她一脚踹了下去,她顺着堤坝滚到了下面的草堆里,视线里最醒目的,是那只被点着了扔在身边的汽油棒。

……那玩意真的很亮,比天边的启明星亮多了,而它随之引发的大火,也很快焚烧着枯草,让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那个依然染遍无尽黑暗的黎明。

当初求告无门的自己就躺在迅速朝自己蔓延的火势里,静静地看着被火光点亮的夜空。

她想,这么大的火,总会是会被人看见的,只要有人报警,警察来得快,她就或许还能得救。

而后来呢?

后来警察的确来了,好几辆警车,连成一片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她终于在绝望中又升起了希望,可是那几台警车仿佛没有看见堤坝下面的大火一样,他们从快把她烧死的大火旁边呼啸而过,很快,她看见那几台警车上了桥。

——就是她此刻站着的这座玛莎大桥。

十六年了,不管是当初差点埋葬她的堤坝,还是这座隔岸观火的大桥,看上去都与曾经一样没有任何改变,被时间改变的,也许只有人……有她这个从地狱爬回阳间找人索命的厉鬼,当然也有坏事做尽却高坐明堂养尊处优的恶人。

“现在,我已经作为姜宥仪,重新站在这里了。”

“那……你们呢?”

她站在大桥上,看向堤坝远处当年被选作她坟墓的地方,手指死死地抠着大桥的护栏,嘴角却轻轻地勾了起来——

满嘴谎言的资本家,助纣为虐的医护,乐享其成的纨绔,草菅人命的凶手,还有……明哲保身的伪君子,你们如今,都怎么样了呢?

“请你们务必都好好活着……”

“这样,我才能一个一个地找你们,讨回我自己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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