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 第65章 辽东大略

“玄翁说的哪里话”张学颜恭维道，“您这半年，在辽东四处奔走，针对本地的利弊情形，制定方略，晚生不及万一。”

高拱笑骂道：“这恭维话说的太假，我来辽东时日尚短，如今又只是一介驿丞。辽东能够安稳，你的功劳最大。”

张学颜又俯身给高拱斟了一杯：“晚生这点微末功业，若是没有玄翁提拔，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张学颜虽然贵为辽东巡抚，地位更在李成梁之上，但他是被高拱超耀提升的，有知遇之恩。高拱被贬到辽东后，张学颜依旧以旧时的态度恭谨相待。

他要是胆敢仗着现在的官阶品级，刻薄对待恩主，天下士林都得骂他忘恩负义。

高拱拿起杯子，却没有饮，回忆道：“辽东与北直隶只有尺寸相连，周边临敌两千余里，军民逃亡，饿莩枕藉。李秋无能，做的实在糟糕，老夫才选用了你。

好在你没让老夫失望，招募流民，充实军伍。之前嚣张的女直王杲，如今也暂时服软，送还了百余口被劫掠的百姓。”

“晚生惭愧，今年陛下即位后，王杲仍不老实，他七月犯边，八月勾結卜言兀，九月十月劫掠侵袭抚顺宁前等地。晚生是用了疑兵之计，点校大军，威胁出兵平了他的寨子，才换来暂时的平息。

还没有达成陛下的期待，将王杲抓捕，明正典刑。”

“不急，前俩月土蛮大军在辽阳数百里外逛了一圈，又挥师南下，威胁京师，这件事情比王杲更加重要。

再说了，抚顺、清河以东，皆是细密山陵，与辽东西部一片平原截然不同。大军难行，出兵后，敌酋很容易提前探知消息，逃窜更深处。万一战败，反而会让敌酋更加张狂。

且容他再嚣张数月，等过了这个年，步步为营，移建六堡，先封死他们向南的通路，与朝鲜隔绝开。迁移汉民耕种，站稳脚跟。

区区一个王杲，杀他只是为了泄愤报仇。扬我皇明国威，震慑周围宵小，也只能起到一时的效果。

一步一步压缩女直人的空间，让这片土地重归汉人掌握，辽东重新稳固，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的。”

高拱所提的，正式后来汪道昆提出，李成梁派人修建的宽甸六堡。不过高拱打算更进一步，在剿灭王杲后，于辽东这片山陵中继续修建新堡，控制要道。直到越过辽东丘陵，又是一片适合耕种的平缓地带。

有王杲这种野心勃勃，总是侵犯大明疆土的女直人，也有比较恭顺，愿意提供种种信息，交换财物的部落首领。

海西女直人王台，建州栋鄂部王兀堂等部落首领，因为不满王杲对四周的侵袭，决心与大明合作。

通过得来的种种信息，高拱心里的规划，越来越宏大。

实际上目前大明在辽东实际控制的土地并不多，移建宽甸六堡，乃至掌控清河、浑河等上游土地后，可以为大明进一步拓边。

甚至通过图们江，直达大海！

要不然，单纯剿灭一个小部落，他哪有脸面重回京师？

张学颜遗憾道：“其实在铁岭卫的西方北方，有着更为广阔的平原，虽然密林丛生，水泽遍布，在大修水利下，总能变成适合耕种的肥沃土地，比抚顺以东的条件好多了。可惜缺少山陵阻挡，蒙古军马来去自由，难以防备。”

高拱摇头：“老夫也曾畅想过，将那一片土地，变成江南。永乐宣德时，奴儿干都司囊括辽东以北，面积何等广阔？就连宋金时囚禁徽钦二帝的五国城，也归属皇明旗下。

可那是用成祖爷五征漠北换来的，劳民伤财，没有取得实效。等过了风头，蒙古人重新集结，降而复叛。只有压服蒙古人，才能控制那片土地。

辽东虽然丘陵丛生，反倒可以修筑堡垒，控制周边，比起骑兵马匹来去自由的西边，要容易的多。”

张学颜同意道：“还是陛下想的周全。

辽东生产的皮毛、人参等物，大多处于女直人的控制区域，为了互市购买此类物产，不知有多少银子粮食外流到了他们手中，长此以往，壮大势力，反而会成为辽东祸患。

中原不产这些，银子总归要人赚，不如让辽东的汉人赚了，编户齐民，收纳税赋，更为长久。”

高拱点头：“而且陛下有心加大海运，让王宗沐恢复奴儿干都司的旧船厂。按照老夫的方略，可以保证船厂附近的安稳，避免周边部落袭扰。

再通过海运，将船厂附近的大木送到京师，代替云贵大木。西南的百姓也能省却差役运木的辛苦，一举多得……”

高拱、张学颜自然不会知道，就在几十年后，小冰河期降临，气温大降，东北更加难以生存。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更改已经定下的大致方针。

东北不稳，京师就不会安宁。

免去未来的**，才有更多的力量去应对自然天灾。

“只要没有赵完任这样的窝囊废，玄翁的大略，一定能成。”

说到此人，张学颜恨恨咬了两下后槽牙。

前些日子，九十月份王杲劫掠抚顺的时候，守将贾汝翼奋力抵抗，发文斥责王杲。赵完任反而责怪贾汝翼擅启边衅，担心他惹怒了王杲，惹出更大的事端。

赵完任率领军队，观望王杲劫掠，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任由他逍遥离去。赵完任还派遣关分守将李鄂，开原兵备王之弼等人，与王杲歃血为盟，乞求安稳。

贾汝翼不服，直接把这件事情捅了出去。

高拱之前还夸赞张学颜治理辽东得力，后脚就冒出来了这样一个人物。这让张学颜大为光火，上疏请诏抓捕赵完任。之后才假意派遣大军，进一步威逼王杲。

今日他刚得到兵部回覆，便将赵完任抓捕下狱。

随后邀请高拱，喝酒吃火锅，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之气。

聊了一阵，张学颜说及京中事：“昔日王阳明也如玄翁一般，被贬斥到贵州龙场担当驿丞，之后再兴心学。晚生听说，朝中再度有人上疏，请求将王阳明从祀孔庙。不知玄翁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