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鞭挞 第88章 实学之种

朱翊钧满意道：“司农寺的重新建立，将会改变中枢五府五寺六部的格局，是以第一任司农寺卿，必然要有位重臣担当，才能镇得住外界。由你牵头负责协调、准备开局，朕便不用担心有人反对了。”

“陛下说笑了，一旦陛下拿定了主意，就算有再多的臣子反对，都没有用。”

“陆卿可是还纠结上一次的经筵？”

“老臣不敢。”

“不敢就是还有，”朱翊钧沉吟道，“朕并非不听劝谏，只是有些事情影响不大，朕即便试错出了丑，也不会对国家带来太大影响。正要趁着朕年幼，有诸卿护持的时候，多尝试，多历练，积累经验，将来亲政以后，才能少出错，不害了国家。

两宫和首辅对此认可，出于此心，才对朕多有宽纵。”

说到这里，陆树声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无论两宫太后，还是张居正等臣子，平时都任由小皇帝做主决定一些政事，而不是严加约束，让他专心读书。

回想之前自己为了维护传统经筵，仗着尚书老臣的身份，与小皇帝置气，才是真的忘了臣礼。陆树声不由得更加惭愧，当即又要谢罪。

朱翊钧连忙将他搀扶起来，笑道：“不过是些许争端，过去就过去了，陆卿莫要太过在意。古人有负荆请罪，廉颇蔺相如成为相知好友。陆卿今天可以算是耕田请罪，你我君臣相得，日后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两人相视一笑，经过这一次的深入交谈，过去的一点小隔阂，已经消融不见。

在决定由陆树声担任司农寺卿后，朱翊钧的心里，已经有了下一任礼部尚书的人选。

礼部，是个清贵的部门。

平时并不重要，没有多大的实权，空享相对较高的地位。

可是在关键时刻，在礼制等方面，有着能够和皇帝叫板的底气。

朱翊钧回想一番如今朝中理学和心学的势力划分，在侍郎万士和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圈。

即便王阳明入祀孔庙，心学的底蕴仍旧远不如理学，想要得到皇帝的支持，心学派官员自然比理学派更加弱势，更容易与皇帝妥协。

万士和在上一次经筵中为心学派出头，担当经筵讲官，与理学讲官争辩。他的表现，令朱翊钧印象深刻。

他不想再搞一次大礼议，牵扯连绵十几年。有这么一位心学派的礼部尚书，以后自己再改动某些礼法的时候，能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阻力。

陆树声没有第一时间转任司农寺，直到现在，司农寺还只是朱翊钧的一个构想，完全建立在纸面上的全新机构。

只有执掌五寺六部的少数重臣，得到消息，召开廷议商讨相关的事宜。

司农寺主管农林渔牧，负责物种作物的培育、推广，各地区气候的记录、统计、分析。相当于一个技术部门，在各地建立分司，指导农民更好的耕种，应对病虫害。

也就是精耕细作进一步的科学化、专业化。

这个概念并非是后世专属，其实此时已经有了棉花、米麦等作物轮耕、休耕的做法，只是一般由地方官员管理，由资深老农或对此进行过研究的士人进行指导。

区别是，此时大多依照本地遗留下来的传统经验，即便出了错，也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发现更好的办法，也不懂得及时推广到全国。

至于农作物的育种培优，需要耗费至少数年、十数年时光，更不是普通农家能够承担的。

朱翊钧成立司农寺，正是为了大力挖潜，尽力应对未来的天灾。

虽然现在还没有发明出温度计，无法统计这些年温度的确切变化，不过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部门性质的关系，长时间的一线工作，会让司农寺的官吏天然靠近当地农民，避免自己被地方官僚蒙蔽，不知道民间的具体情况。

进士举人多半看不上这种苦哈哈的机构，朱翊钧同样没指望这些“前途远大”的高材生。

司农寺可以用“三途并举”的名号，招揽各地人才，不限科举，秀才、童生，还是文盲。只要能够料及庄稼，懂得按照朱翊钧的法子进行科学研究，就可以在司农寺中工作，甚至在将来得到升迁的机会。

这里，将会是他培养实学人才的一个基地。

廷议诸臣不知道明末自然灾害让北方大量减产后，给国家带来的动荡，不过历朝历代以农为本，小皇帝特意成立这一机构，虽说有点突兀，却不算特别离谱的要求。

相反，这在儒家同样算得上是一种政治正确。

朱翊钧都做好了打算，谁要是反对，他就给谁扣上漠视百姓的帽子。

结果出乎意料，廷议顺利通过，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折。

虽然这一机构还是只是雏形，今年也只打算在京师顺天府一地设立，终究是一个好的开始。

朱翊钧不知道，这一次因为廷议的顺利通过，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陆树声。

之前陆树声还因为经筵事，与小皇帝公开置气，谁都没想到是一向“看不惯就走”的陆树声最先服软，还转任了司农寺卿这一新位置。

有此前例，谁也不想当刺头，自找麻烦。

群臣离开文华殿后，杨博咳嗽几声，弯下了腰。

张居正搀扶住杨博，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大冢宰有劳了，陛下要成立的这个新寺可不简单，吏部要忙活几个月了。”

“咳咳，”杨博又用力咳嗽几下，缓缓道，“老夫年纪大了，冬天的时候又受了风寒，一直没好利索。现如今，吏部之事多由年轻人管着，元辅如果有意，不妨接手，老夫便可放心呈交辞疏了。”

张居正吓了一跳，手轻微一颤。

听杨博的意思，他似乎有意，辞去吏部尚书之职，并交给自己？

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可以与首辅争锋，如果他兼任两职，才是位极人臣，再无人与自己抗衡！

压抑住心中的诱惑，张居正拒绝了杨博的提议。

高拱曾经身兼两职，还不是被贬到了辽东。

在皇权支持下，自己占据内阁首辅的位置已经足够，再进一步，将会引发太多人的忌惮。

“不得务虚名而处实祸啊……”

张居正在心中思考，扶着杨博慢慢走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