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不开心。
因为鱼兢兢业业地呈上了报告,报告中自然囊括了赵昌与赵高的对话。
秦王的心有一丢丢偏向自己家孩子,因而看赵高不爽,有点想做掉他。
你竟敢这样对昌,难不成是以为你不可替代吗!
能用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但不听话的人不能用。
他叫来赵昌,问:“你如何看待赵高?”最好让昌向我诉诉苦,然后我弄掉赵高。
赵昌心里麻麻的。坏了,当时光顾着去吃饭,没能和鱼聊聊,吃完饭更是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中书,心是好的,只是用错了方法。”赵昌低头回答,像一个无脑护小孩的熊家长。
要说赵高真的僭越吧,可他这种自虐式僭越实在是有点好笑,他背着命令带手下偷偷加班,卷进度。
但如果说他这种做法没问题,他又确实带一堆人违背了命令。
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用这件事处理掉赵高……这样影响不好,事情本身的争议度摆在那里。
秦王其实不在意他手下有一些小心思。
特别是这种卷王的小心思。
某种意义上说,秦王乐见其成。
卷,都卷点好啊。
但相应的情况放到昌的身上……
不行。
果然还是想杀了赵高。
“你要如何处置他?”秦王声音带着浓重的不悦,问。
大有一种你不刀他,我刀他的既视感。
赵昌好无语。今天太魔幻了。
“父亲,中书所为,真的罪不可赦吗?”服了,我竟然也有替赵高说话的一天。
这叫什么,“卷王死于卷”吗?
秦王冷笑。
让我不爽的,就是罪无可恕。
赵昌叹气。
如果就这样顺从你的意思,扔了赵高……
不行的,这让我以后怎么带人,我连自己手下都保不住,起码现在的赵高确实是忠心的。
一步退就会步步退。
虽然秦王本身有随意处置官员的权力,但赵昌不希望秦王产生随意处置儿子身边官员的想法,甚至最后可能养成这种习惯。
亲信是需要时间培养的,对我的忠诚也是需要缓慢熏陶的。如果总是换人,那我以后能信谁,能用谁啊。
可……
从出发点来看,爹也是为我好,他心里有我。
只不过**了一点点。
恼了,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种局面。
赵昌只能拿出大招,先坦诚相待:“父亲,请您放心,事可一,不可再。隶臣尚且有被赎买恢复民籍的机会,中书也不能因一次错误就完全放弃。”
“你要违背我的意愿吗?”秦王沉声说。
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将这句话摆上两人交谈的桌面。如果处理不好,就麻烦了。
“没有啊。”赵昌心里一咯噔,表面上老实回答。我只是有一点自己的想法而已。
这个态度,有点严重啊。难道是之前攒了太多不满,被这个引出来了吗?怎么突然放这么重的狠话,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这还叫没有?”
秦王看着这厚脸皮的东西,气笑了。
赵昌稳住脸色。
这种时候,是不可以用私情的。卖乖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引发更糟糕的结局形成。
不能表达我的主观感受,不能再说我对于犯错之人的想法,不能展露出我要违背他意愿的可能性。
但底线绝对不能退,不能让他忽视我,去处理我身边的人。要杀也得我想动手才行。
现在必须……必须先让他意识到赵高的必要性,让他自己决定,让他自己想要放下这件事。
赵昌飞快组织语言,作出为难的样子:“如果您想要处置他,至少也要等到他将简化字整理完毕啊。他行走各地收集了许多素材,已然对字体融会贯通,各种情况都了熟于心。”
一、赵高非常熟悉字体。
赵昌又接着说:“而且,他从前抄录过许多经典,在取录文字释义方面也能够权衡得很好,大幅度减少了博士的争端。”
二、赵高非常熟悉经义。
他最后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期待,道:“如果现在不用他,我真的想不到,应该提拔谁才不会让简化的事业受阻减缓。父亲,您有推荐的人选吗?”
三、赵高非常有空,可以专心推进度。
赵昌向秦王表态:其实,我也不想随随便便放过他的,真的,但是这三条加起来,短时间内我们能找到替代人选吗?不能耽误正事,我没办法了,我只能护着他呀。
秦王接收到了这种讯号,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与自己的想法其实是一致的,因此怒气已经消了大半。
赵昌悄悄用余光瞥,感觉上边的人好像冷静下来了。
唉,爹啊,你太关注我了,都要失了智了。
赵高哪能现在就动啊。你还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刚好能省了完工之后的赏赐。就这他还得谢谢咱呢。
这样一通分析下来,秦王的理性逐渐回归,慢慢收起了杀心。
确实,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能用的人都在忙各自的事,秦王的朝堂没有闲人。就连熊午,最近都多了一个“勤奋好学昌平君”的称号。
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应该让谁出马。
如果算上赵高为秦王抄录经典的时间,他已经为这件事筹备了三年多了。
又有哪一位朝堂的官员适合这件事,而且能腾出时间,再筹备三年呢?
昌啊,唉。
秦王眼中的昌,又多了一小层滤镜。
我这个儿子,还算有点大局观,知道不能以个人喜恶为第一。不戳不戳,像我。
不知道为什么,秦王想到了从前的隐忍岁月,有点共情。
他放缓了心绪,思索一会,最后说:“既然这样,就让赵高继续做吧,将功折过。”
见父亲没有给出顶替的人选,赵昌有点可惜地轻声叹气,露出些委屈,答应:
“……好吧。”
呼,这一关应该算是过了。
赵昌不着痕迹松松手,感受到黏腻的掌心。
妈的,赵高你欠我一条命!
秦王难得软和态度,感觉自家孩子吃了亏,没话找话,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你天天看鱼的报告,还问这种问题?
赵昌不太想和他闲聊,没心情,但拒绝不了,只能说:“挺好的……只是昨天耽误了吃饭的心情……”
说到昨天,秦王想起来了,问:“你与韩非还有聊过?”
“……是啊,我偶遇了他,闲聊了几句,他问我在做什么,我就请他去中书工作的地方看看,才发现了这种事。是不是他有些闲了?”
赵昌拉人下水,提议:“父亲,如果他最近清闲,不如请他抽空定一定考律吧,好让以后能有成规。”
好气啊,归根结底,这件事韩非也有锅,他不能逃过去。
秦王想,也不是不行。儿子吃了点亏,那就同意他的这个意见呗。
“可以。”
事情了结,赵昌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顿觉心累,静坐一会,轻声说:
“我困了,今天就不要叫我了。”
外面艳阳高照,正是午休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