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太后正要训斥刘子尚一番,结果此时,刘子业倒是点了点头,对刘子尚的言论表示了支持。
“子尚说得不错,朕规定了遣散的年纪,胆敢私自留下来,就是欺君,欺君的话,该当何罪?”
闻言,刘子尚嘿嘿一笑:“皇兄,该当死罪。”
这兄弟俩的一唱一和,语气轻飘飘的,刘子尚甚至还嬉皮笑脸,可听得周围的人却是冷汗直流。
这不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么,至于如此?
路太后更是眼皮子一跳,连忙制止。
“皇帝,此人不是私自留下,而是我不能离开她,将她挽留下来的,岂可就此判定她为欺君?若是如此,皇祖母岂不也欺君了?还是说,你也要处置皇祖母的欺君之罪?”
“哦?”
刘子业微微侧眸。
“可是皇祖母,朕每日晨昏定省,从不缺席,明明记得,您宫中的使唤人数,人手刚好足够,这一人,分明就是多出来的,不在规定之内。”
路太后黑着一张脸道:“怎么?皇帝,皇祖母连额外多要一个人都不允许了?你这规定,管管你后宫的妃子就行了,怎的连皇祖母也要安排?”
“孙儿不敢。”刘子业躬身拱了拱手。
路太后冷冷的看着这兄弟俩,说道:“声讨完了吗?声讨完了,我就要带人离开了。”
闻言,宫女小叶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虚惊一场,使得她额头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小心脏嘭嘭乱跳。
正待路太后径自便要带着人离去之时,刘子业还是叫住了她。
“皇祖母且慢!”
“皇帝,我的耐心有限。”路太后忍无可忍的顿住脚步。
刘子业走上前来,执手说道:“皇祖母方才教训的是,孙儿决定痛改前非。既然皇祖母喜欢此女,那孙儿等会儿便让李正正调出她的名录,重新登记在您的宫中。”
“!”路太后懵了,怒火稍滞。
这个人昨天才被刘彧从宫外带进来,之前就是一个民间妇女,宫中哪里有她的资料,要怎么调……
时间紧迫,连造假都来不及。
“这个,就不必了吧?”路太后扯了扯嘴角,方才盛怒的气焰都不由得收敛了一些,“她的人我心里清楚,不必再行麻烦了。”
“这怎么行?!”
这时候,刘子尚忽然大叫了出声,兀自冲上前来。
“国有国法,后宫也有后宫的秩序,所有名单都登记在册,日后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名录。再者,只有她的名录登记上了,才能每个月按时给她发放俸禄呀,是不是呀皇兄?”
刘子业收到了刘子尚递过来的眼色,顿时笑了笑。
“皇祖母,子尚说的是,管理后宫,人员岂能不重新登记呢?再说了,朕也不是那种吝啬到不发放俸禄的刻薄之人呀!”
路太后:“……”
她确定了,这个刘子尚是故意想要戏耍她的。
每次到关键时刻,就插一把嘴,这里与他这个早已分派出去的王爷何干?
“没必要那么麻烦,她的俸禄,在我的每月例银中分拨出来即可,毕竟是我自己多要的一个人,又哪能让国库承担呢!”路太后清咳了一声道。
刘子业摇了摇头,“皇祖母此言差矣。孙儿又岂能让皇祖母额外另出呢,这实在有违孝道。”
“对对对!”刘子尚在一旁连连点头,“这个老女人都三十岁了,皇兄规定,女子最迟二十五岁出宫,不得耽误了她们后续成婚。她被迫留下来,我们总得补偿一下,否则岂不有违了皇兄体恤宫女的初心?”
刘子业赞同的轻轻颔首。
“子尚不愧是朕的兄弟,深知朕心。既然此女不顾婚姻大事,一心只想着对皇祖母尽忠,那便把她名录调出来,朕要重重嘉奖补偿。”
“皇兄圣明。”刘子尚趁机拍起了马屁。
路太后:“……”
她翻着白眼,恨不得晕死过去。
这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就是要逼她上绝路就是了。
尽管久居深宫多年,可路太后也不是蠢货,说了那么多,他们俩人就是不愿将人放走,一个劲儿的要调查名录,路太后便心知肚明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不必多言了,你们想得不错,此人确实不是皇宫宫女,以前也从未服侍过我,你们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闻言,刘子业和刘子尚这才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眸光。
刘子业拱手道:“孙儿斗胆,敢问皇祖母,此人从何处来?皇宫重地,若无正事,恐怕由不得外人私自闯入。”
路太后沉声道:“我见羊良娣害喜严重,身子不适,专门让人从民间请回来的医女医术高明,绝不输于男子。同为女子,照顾起来也方便。怎的?我如此为你妃子考虑,你还要质问于我?”
到了现在,路太后还是不敢坦然将炼丹道姑的身份明白道出。
毕竟,严道育惨案还历历在目,她不敢挑战这种禁忌。
如今说得半真半假,她还故意倒打一耙,控诉刘子业,就是为了让其惭愧,不敢深究此事,从而蒙混过关。
“是吗?”刘子业淡淡的将眸光移向了一旁的羊良娣,“良娣,你且说说,当真如此?”
羊良娣暗暗吞了口口水。
他们两人的争吵,为什么要牵连她?这里无论哪一个,她都得罪不起。
讨好了这一个,势必会得罪另一个……
怎么就没人为她这个孕妇考虑考虑呢!
“陛下,刚才的香薰,就是这位医女所配置,臣妾觉得闻了身子舒服许多,应该是有些本事的……”羊良娣战战兢兢的回道。
路太后这才收回了目光,有些放心。
看来,这个羊良娣还不算是个蠢货。
“嗯,看来你了解不少,你还知道什么,不妨说说。”刘子业点了点头,鼓励羊良娣继续说下去。
羊良娣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他的神色。
说不定,只要理由充分,陛下就能不鸡蛋里挑骨头,深究下去了……
于是乎,羊良娣提了提胆子,一五一十的回道:“此女还精通炼丹之术,通晓转胎秘方,实乃神人也。”
“炼丹?”刘子业顿时挑起了眉梢。
“炼丹啊皇兄!”刘子尚一惊一乍的跳了起来,“还记得吗?十多年前,严道育可是帮‘元凶’炼制了不少丹药。”
“胡说八道。”
路太后忍无可忍了,横了刘子尚一眼,恨不得拿泥巴捂住这张口无遮拦的臭嘴。
“严道育那种妖女,历史罕见。我又岂会将这样的人引入宫中?你是不是还要举发我意图造反了?”
一旁的羊良娣闻言,顿时脸色煞白了一片。
是呀!
许多年前,可是发生过类似惨案的。
因为那时候还小,她也不是皇室中人,对此不甚了了,若不是乍然提起,她压根儿联想不到一起去。
现在想来,炼丹之术,果真邪门。
万一自己中招了,心心念念的皇长子得不到,反而没了陛下的第一胎,她上哪儿哭去……
思及此,羊良娣不禁开始庆幸起刘子业将香薰撤下去了。
她有些后怕。
若是闻久了,会不会胎儿不稳……
路太后脸色冷凝的瞪着他们,“好人坏人难不成我一介太皇太后,还能分不清么?”
刘子尚连忙上前,好言规劝道:“不是呀皇祖母,我和皇兄都只是生怕旁人见您平易近人,容易说话,便趁机欺骗于您罢了,并无他意。”
“去去去……”路太后没好气的甩开刘子尚想要搀扶的手,嫌弃极了。
他能有这么好心?
从这小子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她都不信。
羊良娣倒是在一旁听得兀自点头。
她觉得豫章王说得很有道理。
这种事情可不能赌,尤其事关自己的宝贝孩子,更不能将希望寄托给可疑的道姑身上。
“陛下,民妇冤枉,民妇绝对是清白的,绝无害人之心。”小叶当即跪地,磕头求饶。
刘子业淡淡的挑了挑眼角。
可以!
这话转得还挺顺的。
刚才还是奴婢,现在就成民妇了,自适应身份,演技炉火纯青,是个高手。
“不管太后娘娘如何保举,你来路不明,始终令人难安。”刘子业说道。
“请陛下饶命。”小叶连连叩首,将地面撞得哐哐作响。
“皇帝,此人是我叫进宫来的,你不许加罪于她。”路太后也生怕小叶遭殃,连忙沉声制止道。
刘子业沉吟片刻,盯着小叶一直默不作声。
期间,小叶也不敢松懈,一直卖力磕头,将自己的惶恐与虔诚展现得淋漓尽致。
见此,刘子尚微微撇过脸去,不敢当面直笑,免得搅合了皇兄的大计。
好一会儿后,眼见地面都沁出了血红,刘子业方才松了口。
“算了,念在太后保举你,尽管你方才也故意欺君,可朕也决定对你网开一面。”
“这样吧,你身份不明,确实无法待在宫中,等查清户籍,若你家世清白,有心想要以医女身份入宫侍奉,那你便要通过太医令的考核,得到朕的允许,否则,一旦被朕发现还有隐瞒之事,必将重惩。”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小叶叩首过后,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只见她满脸通红,额心被磕破了皮,染上了刺眼的血红,再加上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等会儿朕会让人直接带你出宫,你不必跟着太后回去了,没有朕的允许,日后谁也无法传唤你进宫。”刘子业冷眼盯着她道。
“民妇遵旨,谢陛下宽仁。”
小叶再度恭敬的叩了一首,得到了刘子业的允许,方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
由于浑身力气全无,身子一软,差点儿踉跄的跌上前去,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子,勉强挺住。
“我的兴致,今早真是被你给搅烂了。”路太后不悦的哼了一声。
刘子业拱手道:“皇祖母息怒,此律乃是孙儿自己颁发的,岂能带头违反呢?任何人无传召,不得入宫,也请皇祖母体谅一下孙儿的难处。”
路太后脸色不虞的哼道:“反正我这个太皇太后,是没有半点地位的,还念着你孩儿即将出世,这才将人寻来,好心没好报……”
说罢,也不等刘子业答话,路太后阔袖一甩,当即领着人,带着浑身的怒火快速离去。
待路太后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之外,刘子业这才站直了身子,将手放下。
笑容敛起,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惶恐的小叶,朝一旁的王宝儿吩咐道:“等一下你亲自送她出宫,期间不得逗留。”
王宝儿当即领命。
很快的,他示意了一下,小叶这才谨小慎微的吞了口唾沫,后怕的跟在了王宝儿身后,离开了曜灵殿。
“陛下……”
见闹剧散去,刘子业神色冰冷,羊良娣有些害怕的轻叫了一声。
刘子业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道:“良娣,你如今怀有身孕,自当提高警惕性,任何不得太医令允许的东西,最好不要服用,小心出事。”
经此一事,羊良娣也后怕不已。
这个胎儿可是她的命啊!
她平时已经足够小心了,每次的安胎补药,全都是曜灵殿的心腹小荷亲自负责,从不假手于人。
平日里,其他妃嫔过来凑近乎,她都从不给机会。
这一次,之所以那么疏忽大意,纯粹是因为对方是路太后。
其余妃嫔尚且会争风吃醋,存有害人之心,可在羊良娣看来,路太后迫切需要一名皇嗣稳固陛下的地位,乐于看到皇室开枝散叶,是不会有问题的,方才掉以轻心,误信了这一切。
若不是陛下赶到,到时候她闻了那些来路不明的异香,滑胎都是轻的,最怕会殃及性命。
谁知道那个妖女,会不会鬼迷心窍,受他人贿赂,加害于她……
还有那个转胎秘方,保证生男。
当时听着十分诱人,可现在想来,却是闻所未闻,估计是无稽之谈。
若她真服用了,有没有命再见陛下都是一个问题。
“臣妾明白了,再也不敢了。”羊良娣心有余悸的低头道。
相比于此前她假装的柔弱,这会儿是真怕了。
若不是陛下心中有她,急匆匆赶来,不惜与太后杠上,恐怕她命休矣……
“你们是曜灵殿的人,自当学会警惕,照顾好良娣。”紧接着,刘子业又环顾了周围的宫人一眼,冷声道。
这一次的意外,也给曜灵殿的宫人们提了个醒。
原来,太后带来的人,也可能是不安全的!
于是,他们纷纷领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随后,刘子业又关心了羊良娣几句,方才带着刘子尚离开了曜灵殿。
走在了御花园之中,四周无人,环境静谧,仅有几许冷风扑面而来,反倒让人更为清醒了几分。
刘子尚左顾右盼,确认安全,方才说道:“皇兄,臣弟有一事不明,请皇兄指示。”
“什么事?”刘子业问道。
“那个妖女,在您面前都敢冒充宫女,往大了说,已经坐实了欺君,尽管皇兄您碍于皇祖母的颜面,饶她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您怎的也不治罪于她?反倒让她磕了几个头,轻轻松松就溜出了宫外。”
一想到便宜了那个妖女,还有始作俑者大肥猪刘彧,刘子尚便满心的不爽。
虽然打了路太后的脸面,刘子尚看得十分过瘾,可看到皇兄后续面对路太后的蛮不讲理,还得伏小赔罪,他便异常的不甘心。
凭什么……
错的人,明明是那个老妖婆。
就因为皇兄贵为皇帝,又是孙儿,就得为了所谓的孝道,讨好是非不分的太皇太后。
刘子尚实在看不下去了。
若真如此,这狗屁孝道,不要也罢。
刘子业淡淡一笑,“子尚,若说朕是故意为之的,你信吗?”
“哦?皇兄,愿闻其详。”刘子尚双眼一亮,连忙拱手问道。
“朕若把那个妖女扣下了,还怎么利用她引蛇出洞?”刘子业笑了笑,轻声道。
至于在路太后面前放低姿态,除了假装孝道,另一方面,也是要麻痹她,降低她的防备之心,让她察觉不出他的真实目的。
闻言,刘子尚顿时恍然大悟。
他双手一拍,“臣弟懂了,只有让她顺利出宫,那个老女人才会回去找上那头大肥猪,他们狼狈为奸,才有可能实施下一套计划,到那时,证据确凿,我们就可以把事情闹大,一网打尽了。”
“算你孺子可教。”刘子业满意的轻轻颔首。
刘子尚嘿嘿一笑:“那臣弟回去就让我的人打起精神来,把他们盯得死死的,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子尚,交给你去办,朕非常放心。”刘子业拍了拍刘子尚的肩膀。
闻言,刘子尚瞬间又打起了鸡血。
没错!
可靠的他,绝对不是姐姐,自己可是皇兄有力的左膀右臂。
……
刘子业送走了刘子尚,回过头去,就吩咐太医令,将送去的香薰好好分析一番,务必将成分和功效都查实清楚。
就在刘子业兄弟俩宫里宫外各自忙碌的时候,路太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显阳殿,憋了一路的怒火,总算开始爆发了。
也许所有身份高贵的女子发脾气时,都喜欢将看到的一切摔出去。
和刘楚玉一样,路太后很快便将花盆桌椅砸了一地都是,始终难消心头怒意。
“是谁走漏了风声,让皇帝知道宫里来了一个巫女,搞得我当众下不了台,堂堂太皇太后的威仪,全都荡然无存了。”
“皇帝也是,这几个月看着良顺了许多,结果做起事来,还是这般不近人情,简直没把我这个皇祖母放在眼里。”
“至于那个刘子尚,当初出生没摔死他,就是一个错误……”
“还有羊良娣,好心给她调理身子,皇帝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简直没脑子,生下的皇嗣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几乎将所有人都骂了一通,路太后胸口快速的此起彼伏,重重的喘息声难以平缓。
偏偏骂了那么多人,愣是没有怪罪到那个把巫女推荐给她的刘彧身上。
“太后息怒……”
显阳殿的所有宫人都跪在了殿门,朝路太后重重磕头。
发泄了许久,好不容易将心中的郁气宣泄了一些,路太后这才镇定了下来。
“你们去看看,小叶剩下来还有多少仙丹?”
她已经爱上了仙丹的美妙,更是将自己延年益寿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些仙丹之上。
本以为此后都有小叶服侍,这辈子不愁仙丹,能长命百岁了。
结果,去了一趟羊良娣那边,满盘皆输……
亏她还心疼皇帝处理政务十分辛苦,打算分一些仙丹给他保重身子。
现在路太后想想,她自己都不够了,反正皇帝还年轻,也用不上,她自己留着用吧!
宫人火急火燎的赶去查看清楚。
不消多时,她回来禀道:“启禀太后,叶神女就只剩下这一瓶仙丹留在这里,奴婢打开来看过了,里面只有三枚。”
看着宫女手捧着的甜白瓷小药瓶,深受打击的路太后头都要晕了。
她坐倒在椅子上,一个劲儿的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其余人见此,也丝毫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路太后蓦地抬起头来,看向众人道:“对了,你出去一趟,到湘东王处,请小叶在宫外给我炼制仙丹,到时候让王爷送进宫来。”
只要仙丹到位,什么都好说。
在哪里炼制都是一样的……
“奴才遵命。”被指派的太监当即跪地应道。
“只剩下三枚了,事不宜迟,你即刻出发。”路太后吩咐道。
炼丹耗费的时间也不少,希望三枚丹药,撑得到下一批仙丹制成。
太监忙不迭起身,拿上了出宫的令牌,便匆匆离开了显阳殿,赶往宫门方向。
半个时辰之后,正在玉烛殿的刘子业收到侍卫回报,路太后寝宫的太监出了宫,进入了湘东王府邸,迟迟未归。
“果然忍不住了……”刘子业啧啧连声。
巫女,刘彧,还牵扯到了路太后。
一旦东窗事发,牵连甚广,到时候刘彧想矢口否认都难……
沉醉于吃丹药的人,没有一个是不疯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