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府前厅,朱朗走入堂中,便见三位身着大红官服,头戴梁冠的大臣端坐在堂中右侧椅子上
吕大器官位最高坐于右上,然后是丁魁楚,最后是瞿式耜
朱朗一个快步上前,对着三人便做了一个长揖,一揖到底
“小王朱由榔,见过三位老大人”
“不敢”
三人见朱由榔行此大礼,连忙起身避开
原本朱由榔拱拱手,甚至不行礼,三人也不能说什么
虽然三人皆是朝中重臣,但从名位上来说,朱朗才是国家亲王,位列超品,更是天家血脉,反倒是他们几个要给朱由榔行礼才对
但此时朱朗突然行了如此庄重的礼节,三人便不可轻受,只得离席退避
毕竟这可是他们选出来的未来皇帝,臣子如何能受皇帝如此大礼
“有何不敢,如今天下动荡,我大明江山皆赖三位大人操劳,何等的大礼都是担的起”
两边见礼完毕,朱朗并没有坐上首座,反而是坐到了堂中左侧,与三位大臣左右相对
吕大器这才有时间打量这位一直闻名却未曾见面的桂王,只是这一看,吕大器也不由暗赞一句好样貌
眼前青年身形高大,身着赭黄蟒袍,腰围玉带,剑眉星目,当真可以说的上一句风流倜傥
要说朱家子弟世代富贵,一代代基因改良下来,样貌基本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前世偏稗野史记载,朱由榔被看押在安龙时,孙可望欲图自立为帝,派遣刘文秀入安龙押送永历帝至云南,刘文秀一见永历便觉得朱由榔龙颜日角,天日之表,当真为真龙天子
刘文秀于是为永历帝所折服,不敢再跟随孙可望作乱,之后毅然反叛,与李定国内外夹击,击溃孙可望,再次拥立明统
这当然只是野史幻想而已,如果真的长得帅,就能虎躯一震,大家抢着推他朱由榔做皇帝,他也就不用整天费尽心机,想着怎么搞钱夺权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足可见朱由榔的相貌当真是不差,当的上一句仪表堂堂
“诸位大人今日齐至府中,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不知几位大人有何要事”,朱由榔故作不知,假意询问道
“老臣今日收到一封奏折,谈及桂省事宜,不知是否为王府所发”,吕大器清咳一声开口问道
“是小王遣人所发,昨日前朝大臣上疏,令小王即位监国,小王内心惶恐,我本远藩小王,德微才薄,何德何能令得众位大人推戴,克继大统”
“昨夜小王辗转反侧,唯恐有负祖宗江山社稷,是以连夜寻人了解了些两广情由,这才匆匆写成一封奏疏,小王见识浅薄,可是这奏折有何错失之处吗”,朱朗脸上神情真挚
吕大器几人对视一眼,而后吕大器继续开口说道
“即是如此,这封奏疏确是出自王爷之手了”
“的确是小王手书,而后令人誊抄送予三位大人”,朱朗轻声道
见朱朗承认了这奏疏确实出自其手,吕大器便闭口不言
他要做的部分已经做完了,剩下便看那两位斗法了,他是绝不会第一个下场冲锋陷阵的
“怎么,可是小王这奏疏有什么问题,若是如此,还请几位大人指点”
朱朗眼神澄澈,看着对面的几位大臣
丁魁楚默不作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却是看向一旁的瞿式耜
瞿式耜神沉默片刻,终于轻声开口
“桂王殿下才智英锐,远见卓识,必可为我大明英主,当为我大明之汉光武,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殿下对两广之事见地精到,两广唇齿之势识见深刻,确为不易之论,然殿下欲新建禁军,则似稍有不必,如今粤省有精兵数万,士卒将领皆英勇善战,对朝廷忠心耿耿,足可护卫行在,不必另建新军”
瞿式耜说完,堂中的三人齐齐看向对面的朱朗,想看看这位年轻的藩王在提议被拒后,究竟是何反应
勃然大怒,拂袖而去,还是自承己过,乖乖收回成命
朱朗此时的应对,也将决定了以后三人和朱朗的相处模式
年轻的藩王既没有动怒,也没有建议被拒的失望,先是脸上有些错愕,然后便是沉默不言
青年藩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目光依次从吕大器,丁魁楚,瞿式耜身上掠过
三人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年轻的藩王在审视他们,或者确切的说,朱朗就是刻意的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在审视他们
而随着朱朗的审视,原本双方间亲切的氛围荡然无存,场中的双方迅速变得冷漠凝重,隐隐对立起来
但场中三人不是封疆大吏,就是内阁辅臣,都是从宦海中挣扎厮杀出来的人物
这几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因此三人哪怕感受到了朱朗的不满,脸上也是神色平静,恍如微风拂面,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茶杯碰撞在底座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打破场中的沉默
“三位大人的意思是,我大明朝有粤省的军队就够了,朝廷不需要再有什么其他的亲军了是吗”
朱朗声音平静,脸上神色带着一丝异样,目光不断打量着三人
三人听到朱朗的言语,眼皮却是骤然一跳,他们想过朱朗会撒泼打滚,也想过朱朗会愤而离席,却没想到朱朗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这话他们要怎么答,谁要是敢答应下来,那第二天就会成为世人口中大明的曹操,后天就会是世人眼中的王莽,到时候就连自裁以证清白,别人都会以为他是在畏罪自杀
“臣等不敢”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齐齐起身行礼告罪
对面年轻的藩王见三人起身告罪,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年轻藩王起身避开了三人的行礼,轻声开口
“我本宗室小王,如何能受三位大人之礼,刚才是小王口不择言,若是有哪里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年轻藩王声音依旧恭敬,只是语气中却是多了几分冷淡
三位大臣起身,双方再次落座,只是此次双方间的亲切氛围已然荡然无存
“殿下,天下动荡,神器沦丧,殿下贵为天家嫡血,此等危急存亡之际,只有殿下可凝聚家国人心,领袖群臣,我等绝无操持权柄,把控朝廷之意”
“我等只愿鞠躬尽瘁,附殿下之翼尾,光复祖宗基业,如此百年之后,我等方有脸面,见我大明列祖列宗”
瞿式耜声音低沉道
“各位大臣皆是公忠体国之辈,此时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只有上下齐心,方可守住我大明基业,刚才是小王唐突了,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年轻的藩王听闻瞿式耜的话语,似是为其所触动,声音感慨,起身对着三位大臣深深一揖
三人起身跟着答礼,场中一副冰誓前嫌,君臣相得的场景
丁魁楚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动容的瞿式耜,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阴沉,什么公忠体国,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建禁军,要调那焦琏入粤吗
眼前的场景虽然看似极为自然,但他怀疑这一切是瞿式耜早就安排好的
这老贼定是算定了自己必然会让他先出头,然后他这边一问,桂王那边一答,直接把他们逼到墙角,这样就直接把焦琏调兵入粤的事情就定下了
这瞿老贼当真是好深的心计!
只是他心中依旧有些疑惑,他对自己的判断极为自信,认为这一切定是瞿式耜的谋划
但就算眼前这一切都是瞿式耜安排好的,那桂王真的能配合的那么好吗?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桂王,桂王府一系逃难到肇庆,就是他秘密领受隆武帝的旨意,暗中监视桂王一系
隆武帝并非嫡脉,唯恐桂王府内又出一个靖江王
但在他记忆中,那个年轻的桂王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好美食,好美酒,好古玩,吃喝玩乐无物不精
但今天桂王的表现太自然了,先是脸上的错愕,然后是通过审视给他们三人制造压力,虽然技巧有些稚嫩,但已经和他记忆里的桂王截然不同了
看着眼前的年轻藩王,丁魁楚脑海中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崇祯帝的身影,一样的年轻,一样的藩王继统,一样的精于权术手段,忽略掉两者的样貌,两人简直如出一辙
如果真让朱朗听到丁魁楚的想法,他恐怕直接就会破防,对着丁魁楚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才像崇祯,你全家都像崇祯
丁魁楚收回思绪,眼下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论这是瞿式耜的设计好的圈套,还是这真的是这桂王自作主张,他都绝不可能让焦琏领军入粤
粤省是他丁某人的地盘,他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哪怕是监国是皇帝也不行
他拥立桂王一方面是桂王血脉纯正,有号召力,另一方面是因为粤省是他的地盘
朝廷中枢立于粤省,他便能操控桂王,然后以桂王的名义,遥控西南诸省,成为大明实实在在的第一首辅
而焦琏领兵入京,很有可能打破他对朝廷的绝对控制,这种事情必须制止
还好他来之前,提前做了些准备,不然现在当真要被瞿式耜这老匹夫打个措手不及
丁魁楚起身坐回座位,目光看向上方一直老神在在的吕大器,吕大器则是微不可见的轻轻点了点头
丁魁楚收回目光,扫了一旁的瞿式耜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谁胜谁负,现在可言之过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