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的火烛发出了噼噼啪啪的轻响,金佛的脸庞变得忽明忽暗,朱元璋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众人的耳旁。
在这一刻,整个天下似乎都在安静地等待着这位洪武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朱元璋特别想亲自给脚边这个狂妄的秃驴上一堂解剖课,当然,上课的人是他,而秃驴却不可能是听课的人。
长久的沉默后,朱元璋的声音重新让佛堂里凝固的空气流动了起来。
“是你害了咱的大孙。”
道衍没有回应,只有匍匐。
“你欠咱的!”
“贫僧愿受任何处罚!”道衍只能这么说。
“张榕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贫僧只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一套破坏大明稳定的计划。贫僧猜测,他一定会以朝局的内斗为切引子,不断地打击陛下您控制朝堂的能力。同时,在皇位传承上,他既然敢给皇长孙下毒,那他就敢刺杀太子殿下。”
朱标不屑地哼了一声。
“好,若你是张榕,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烧粮。”道衍直接说道。
朱元璋和朱标不约而同地被这个词吓到了,父子两对视了一下,他们在对方的双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两种情绪,震惊和沉重。
“详细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判断?”朱标急切地追问。
“陛下向天下昭示了自己对空印案的了然于胸,这带来的结果,必然是让群臣猜测陛下是否对郭桓的事也了然于胸。此乃陛下驾驭群臣之术,群臣也会因此事对陛下越发,敬重!”道衍终究没有用恐惧二字,“此法家所谓的君王之势也。”
朱元璋已经大致猜到了道衍为什么会做出烧粮的判断。
“但此法只能对群臣,无法对逆贼,君王之势在于被放大的权,但权对逆贼毫无作用,他不信,不尊,更不服,他处在陛下权力威压的范围之外。”
“所以逆贼通常都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朱元璋咬牙总结道,他痛恨这样的人,包括眼前的这个秃驴。很显然,他已经忘了,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人。“你起来吧。”
道衍微微抬头,颇感不可思议地去瞄这位洪武皇帝,他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咱让你起来。”说罢,朱元璋对着道衍身后的毛骧使了个眼色。
毛骧拱手行礼,小步快走地退出了佛堂,还顺手关上了佛堂的两扇小门。
毛骧的离开,让道衍已经死了的心重新活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暂时不用下地府了。
“继续把你之前的话说完。”道衍重新坐下后,朱元璋命令道。
“是,陛下。”道衍的身体崩得很紧,双腿盘坐,双手合十,不敢释放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张榕想破坏朝局的稳定,除了借陛下的怒火挑拨陛下与群臣的关系之外,着力点肯定是要放在让官员们的利益受到切实伤害的事上。”
“如果陛下并不知道郭桓此人的贪腐情况,那大量被贪墨的粮食和物资多半会泥牛入海,难以追回。但这是陛下的粮食,陛下必然会去追赃,一旦开始大范围的追讨,那结果恐怕就会失控。”
道衍的声音停住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你还有什么能顾虑的吗?”朱元璋沉声问道。
道衍在心里一叹,继续讲道:“从大处上来说,陛下需要一个被削弱的江南,从小处上来说,陛下需要更多的钱粮。所以臣揣测,郭桓案应该很快会被陛下从贪墨案办成政治大案。届时所牵扯到的江南士绅肯定会不计其数,这样一来,江南士绅会对陛下恨之入骨,这不是陛下杀几个替罪羊就能交待下去的。”
朱元璋紧咬着后槽牙,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但现在,他必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