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员外又坐回到椅子上,想了一下说道:“这事也是应该,能有五代的富贵就很不错了,毕竟也不用冒什么风险,说到底也只是资助了兄弟会一下。想当年糜家兄弟可是徐州首富,资助刘皇叔更是下了血本,连妹妹都送出去了,最后好像也就封了个将军。我这点东西实在是不上台面。”
“刘大哥能理解那是最好,不过大哥也不用妄自菲薄,这一次您对我们兄弟会实在是有活命之恩,现在更是要资助我们,咱们朋友交心,将来刘大哥封一个国公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怎么当得起,您想啊,关二爷也才封一个汉寿亭侯,这国公如何当得起?”
“在我们治下将来的统治阶级也就没有那么吃香了。”朱理淡淡地说道。
“什么是统治阶级?”刘员外有些疑惑地问道。
朱理想了想说道:“自古以来,人除了按照国家、故乡来分类外还可以用阶级来区分,也就是‘士农工商’,每个阶级有不同的利益,形成了各异的立场,比如农民就希望加商税减地税,而商人则是反过来。每个阶级都有他们的影响力,在朝中也都有他们的代言人,明廷的党争有一部分也是来源于这种对立。但是要我说这个世界就分成两个阶级——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与这个对立相比,其他的那些小阶级矛盾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国族、乡党所能提供的纽带也完全不能抵挡。我们知道,皇帝是统治者,但是皇帝不能真正的去管理这个国家,所以会有一个阶层来共同掌握国家的政权,说到底就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老兄你也是统治阶级啊。”
“我哪里是统治阶级,我从来都是被统治的,朱明不是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吗?我哪里是什么士大夫,所以什么人都想来欺负我。”
“士大夫是统治者,产生他们的集团就是统治阶级了,不过老兄家好像也不出读书人,也不交往读书人吗?好吧,那你就不算统治阶级。在以前统治阶级永远会压在被统治阶级的头上,那作统治阶级当然爽了,所以不要说公侯,就是最低的奉国中尉,那放到普通人面前都是大人物了。”
“要说能永远压在被统治阶级头上,也不见得吧,不是还有改朝换代吗?”
朱理笑着摇摇头,“刘大哥弄混了被统治者和被统治阶级的概念,改朝换代可以把原来的统治者拉下马,也可以把部分被统治者抬上去,但是哪些阶级被统治却不会改变,比如你们庄子里的长工,不管什么时代,只要他还做长工,那他就一定在被统治。”
“那是理所当然,”刘员外完全听懂了,“他们身无长物,不被人统治还想怎的?”
“怎么就是理所当然呢?”朱理看了看陪坐的几位首领,“其实被统治阶级如果团结起来,那力量要比统治阶级大得多,他们为什么还总是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世世代代被欺辱、被压迫呢?”
这一下把刘员外问住了,倒是范希文想了想说道:“他们人数是多,力量也大,但是蛇无头不走,也成不了什么事。”
“有道理,第一他们确实不团结,被统治阶级的见识往往有限,很容易被民族、小阶级、理念、地域、语言这些不同给分割开了,不团结自然就无法形成合力,而统治阶级则要团结的多。不过你们看看现在,各地起义风起云涌,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大家都起来造反。‘活不下去’,这个理由就可以让所有的被统治阶级联合起来,那么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打倒统治阶级了呢?”
朱理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又是一次改朝换代而已,他们可以打倒旧的统治者,但是又会形成新的统治者,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改朝换代后可能日子会好过一些,但是他们被统治的地位不会有本质的改变,为什么呢?因为统治与被统治的这种金字塔结构是世间的真理啊。”
“我打断一下,什么是金子塔结构?”
朱理一愣,“就是上小下大的那么一个大坟头,这种结构最为稳固,而任何一个组织都必须采用这种管理结构,不信你们看,不管是做官、带兵、经商、做工、种田,只要人数一多,人们就必然会按照这种大坟头结构组织起来,否则就是一盘散沙,直接会被淘汰,就算我们兄弟会,不也是这样从上到下、从大到小一级一级的建立统治吗?所以不管是谁,只要想成事,他就得分成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永世不变,哪怕天翻地覆这座金字塔仍将长存。这样当被统治者团结起来以后,他们也会自发的形成闯王、闯将、闯尉、闯兵这样的层级,等到坐了天下,那些上层自然就会成为新的统治者,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又要依靠原来的统治阶级,至于下层,开国时政治清明,还能吃几顿饱饭,再往后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刘员外长舒一口气,“我说我们家总是被人欺负,原来我们一直是被统治阶级。”
马孟起也问道:“那难道咱们穷苦人就没有出路了吗?”
朱理点了点头,“有的,既然主要是这两个问题,咱们就解决这两个问题好了,一就是需要有人宣扬这种阶级斗争的理念,让广大被统治阶级认清自己的立场,不要被那些枝节带偏,能够平时就能团结起来,不要非等到快饿死的时候才展现自己的力量。二呢就是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必然长久共存,那打倒统治阶级就是不可行的,甚至弱化这种大坟头结构都不好,会影响社会的运行效率。但是这种结构之外的,就可以狠狠地限制统治阶级,统治阶级也不是铁板一块,哪一派愿意做出更多的自我限制,咱们被统治阶级就团结起来支持谁,要是统治阶级团结起来不肯改变,那被统治阶级也可以提出更好的限制方案来打倒旧的统治阶级,形成新的更好的统治阶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统治阶级虽然还在上面,但是已经不能算是高高在上了。”
听到这里很多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有些茫然,“咱们兄弟会所定的这些规矩是不是都是在限制统治阶级?”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不错,咱们兄弟会的基本纲领就是限制统治阶级,实际上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这几千年来社会的发展的确在不断地限制统治阶级,你们看春秋那时候,王的儿子叫王子、王的孙子叫王孙、公的儿子叫公子、公的孙子叫公孙、君的儿子叫君子,反正就是一句话老子当官儿子就当官,统治者的地位代代相传。到了汉代改成了举孝廉,就是推举孝子和廉吏出来做官,虽然假门假事的但是起码面子上多了一层限制,后来的科举你们都很熟悉了,这个限制比起前面肯定是要强上很多。等到了咱们兄弟会,那可是开业大酬宾推出了统治阶级限制大礼包,以后想要代代做官?门都没有。”
听到这里有些人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们也发现自己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出来争天下,将来肯定也算是统治阶级了,怎么统治阶级当年的那些好事自己都没捞着呢?
“二哥,我多问一句您别见怪,说起来,咱们将来应该是统治阶级了吧?那咱们为什么还要对自己限制的这么狠呢?”
“这话就要分开讲了,我出身贫苦人家。”朱理说到这里大家都一起撇嘴,“再加上智力、体力和外貌都平平无奇,”众人的嘴撇地更厉害了,“本来肯定是会作为一个被统治者庸庸碌碌的混过一生,现在虽然机缘巧合我坐在了这个位置,但是我的心永远和被统治阶级站在一起,不能吃了几天饱饭就把尾巴翘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说到最后朱理的语气变得严厉,人群中有人心虚地低下了头,同时也有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还是穷苦的贫民,这样的宣言让他们大受感动。
“于公,这样的限制可以让国家长治久安,这一点我们已经说的很透了。而于我们兄弟会,只有咱们的自我限制激励了百姓,他们才会玩命地跟着我们干,得民心者的天下,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后往往是什么都得不到。在座的几年前大部分人穷的都要卖屁股了,前几天还惶惶如丧家之犬,现在只是画出了一个大饼,真的有人就不知足还想封妻荫子吗?”
看到气氛有些紧张范希文急忙出来打个圆场,“是啊,咱们以前过的那叫啥日子,那以后还会有其他的限制吗?”
“这个我倒暂时想不出什么了,肯定还有个强制退休的年限,不过咱们还年轻,这事不急。”
刘员外问道:“所以您说将来统治阶级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不错,我们兄弟会都是穷苦出身,而且我们自成一体,我们自己就能统治,不需要假手他人,我们的真正力量又来自于被统治者,那我们为什么要讨好以前的那些统治阶层呢?”
“那我也不做那什么狗屁统治阶级了,到时候还和兄弟们生分了。”
“我说的是过去的那些统治阶级,其实他们和朱明的统治者也不是一条心。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团结在我们兄弟会周围,形成一个新的统治阶级,帮助我们发展生产、繁荣市场,兄弟会给你们一些酬劳,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本质上还是你们自己挣来的,我们只是行了一些方便。那些想寄生在兄弟会身上,不劳而获的,就不要想了,我们断子绝孙难道是为了他们世世代代骑在人民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