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尘终仙 第二十八章 青川旧事

在潮水退去之后，这条街终于又回归了原本的和气，再次熙熙攘攘起来。

只听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竟私下开始议论。

“这沈家公子也是遭报应了，真是活该啊。”一个在一旁卖东西的小贩与人开始滔滔不绝聊起来，连那眉眼都飞舞起来。

“敢问，这沈恬到底是何人？”江逸尘上前问道。

众人瞅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不是小镇上的人吧？连沈家都不知道。”

“我们初来此地，对刚刚之事颇感惊奇，所以想问问。”江逸尘从小贩还随意买了一个小物件，又多给了些铜钱，随后低声问道。

那小贩看了眼手里的铜钱，捋了捋胡须，好似还在犹豫不决。

“那不然我们还是找处地方坐下来吧，站着聊等下太累了。我看就那酒铺就挺不错，我们随便寻一桌便好。放心，我请客。”江逸尘笑着，强拉着那个小贩进了酒铺，随后又要了壶酒。

那人也是半依半不从的，口中还低声道：“要醉仙酿。”

江逸尘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能让人口吐真言的心法口诀，随后又用法力打算借着酒劲一同引入那小贩的心海之中。

小贩一杯酒入喉，好似打开了许久未曾敞开的心扉一般，顿时有股止不住的兴奋劲涌了上来，直接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我跟你们说，那沈家我也早看不惯了。他们仗着现在是小镇现在的负责人，简直是无恶不作。”

“那个沈恬，是沈家公子，也是最作恶多端的一个，好色成性。这些年仗着家里的权势更是祸害了不少姑娘。”

小贩讲着，一手拍在了桌上。

“那个沈恬前几个月又看上了那池芸，就是刚刚那个书生的佳人。他便打算棒打鸳鸯，奈何人家姑娘以死抗拒，硬是不从。最后啊，他便出了阴招，要把那书生送上清云观，把他去献身给仙法。”

“那姑娘听说后，想必便替了那书生前去。只是刚刚这么一看，那赵士诚好似并不知晓此事。”

小贩还自顾自的叹息了一声，随后又是一杯酒入喉。

“那请问这上仙是什么人物？这清云观又在何处？”江逸尘继续盘问道。

小贩压低了些声音，张嘴时还带了些酒味，只见他用手比划了起来。

“此事也说来话长。此地紧靠陈卫两国边境，实际上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你们别看小镇现在是一片祥和，但在早个百八十年前，此地兵祸不断，山贼出没，盗匪横行，是有名的法外之地。那杀人夺命可谓是经常上演也不足为奇。”

“但是后来，有个仙人经过了此地，他感慨此地民生坎坷，遂出手相救。听我爷爷说，那日仙人凌空于小镇之上，那可是一声便喝退了万众。”

江逸尘也跟着样子叹了一声，“这仙人当真厉害。”

“那是自然，后来那仙人在此地亲自建了一座道观，说是可保一方平安。我们为了感念那仙人，便时常会自发的去上山参拜。”

“哦，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是好事，为何那个赵士诚还如此抗拒？”

“诶，那又说来话长了。听闻在约莫六十年前，此地天玄巨变，巨雷落世，竟然劈坏了半个山头。那留守清云观的仙人说是此地道蕴破碎。自那以后，那山上仙人便要求我们每隔几月便要送一人到清云观去，说是献身仙法，添补此地的道蕴以保香火不绝，让此地太平永昌。”

颜青依来了兴趣，“献身仙法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了。”

“那些带去清云观的人从再未出现。沈家说，这是为了以身填补天地。”

“那个赵士诚，他老爹就是被选去了清云观。”

“哎，其实大家对此事都是抱着一个默许的态度。”

“可惜了一个读书人，触犯了小镇的众怒，又怎能好过的了。听闻后面沈家还总是找麻烦，他娘不堪重担，又病弱缠身，不久便去了。”

颜青依待那人说完后，神色带些不满，愤愤然说道：“你这话怎的意思？我看他倒才是正常人，你们看不出那什么破观里面的什么狗屁……。”

江逸尘赶忙捂住了颜青依的嘴，又甩眼色示意顾怀安来劝阻她莫要再说。

“抱歉啊，我朋友有些性情直率，还请见谅。”江逸尘勉强挤出微笑，赶忙打圆场。

“无妨，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有时候性情直率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小贩摆了摆手，又是一杯酒入喉。

“对了，我看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了幅画像，那是何物？”

“那画便是仙家人物。清云观的仙人目前都只有沈家的人见过，那画便是沈家带回的。听沈家的人说，这是清云观仙人的要求，这些画据说都沾了仙人的笔墨能保平安。”

沉默片刻，随后江逸尘便接着问道：“那又按您的说法，六十年，小镇应该也没有每家都出过人吧，你们是如何选人的？”

“小镇的西边，那里住的人会先去清云观。”

“为何？”

“他们乃是罪人之后。他们的祖上赵氏、池氏曾经抵抗过仙人的意志，试图打败仙人，夺取小镇。这种人简直是丧心病狂，这分明是要小镇重归祸乱啊。好在后来沈家掌权，将赵氏、池氏存活的后人全部都安排在了小镇的西侧。”

江逸尘刚打算接话，顾怀安却在一旁提了一个令他也意外的问题。

“你们将别人的亲人夺走，为何却说得这么轻松？”

顾怀安不知道什么罪人之后，他只看到了棒打鸳鸯的沈恬、远离家和恋人的池芸、孤苦一人的赵士诚。

这明明都是人为的悲剧。

那小贩虽有所迟疑，但表情却并未有所大变。

这次小贩是连着三杯酒入喉。

“虽然镇子里确实都有所顾虑，但是我们也不敢触怒仙人啊。而且说到底也还是保护了我们镇子的周全，虽然我们不能踏足那清云观，但说不准那些人都是脱离凡俗踏入仙道了呢。”

“再说，他们赵氏和池氏以此种方式也算是还罪了。他们家里只用一人便能换几十年的太平生活，耕耘劳作，吃饱穿暖，那些人还不知足？虽然他们确实没有直接迫害小镇，但对仙人大不敬那也是死罪。”

颜青依实在听不得，拍了下桌子，随后便甩袖出了酒铺而去。

“……其实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只要他们一家多生几个娃儿，也没什么问题。”

顾怀安听了未再说话，愣愣的坐在一旁。少年怕是无法与这些小镇的人感同身受，但他也并未出言责骂。

小镇上的人很明显是对此默许的。在沉默的同时，亦是在纵容罪恶的滋生。

江逸尘提了最后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你们曾后悔过这样做吗？”

那小贩愣了愣，并未说话。

怎样才算悔，怎样又才是不悔。

他的眼里闪过点点亮光，那是他目前为止的一生回忆。其中的一幅，正是池芸第一次来他这里买东西的画面。

这个甚至连姓名都无人在意的街边小贩，那个小女孩却记住了，甚至每次路过时都会打招呼问候。

不过是跟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年纪，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不过是名字里带了一个池，不过长得水灵了一些，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已。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他也有自己的家庭啊！天下不公这么多，他自己说到底也只是青川镇上的一个街边小贩！

比起涉险去行所谓的正道，他只想守好自己的小家，他只想陪着发妻终老，他只想看着孩子长大。他没有那么的大义凛然。

小贩这次是拿起了一整壶酒入喉。

似醒，却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