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灯火通明。
哪怕是入夜了，王韧还是睡不着。
刚刚洗干净身上的泥渍，换了一身柔软干燥的衣服，王韧便忍不住的想到了城外看到的那些灾民们。
“唉……”
王韧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各地的赈灾粮什么时候，能够送到苏州城！
“大人可曾睡下？”
“何事？”
“启禀大人，府衙外金勇求见，说是长安城的苏尘公子，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先行来此处理水患一事。”
“……？”
苏尘？
东宫的人？
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号？
王韧皱眉细细思索，在他所知晓的东宫名单中，却没有找到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既然是代表太子殿下前来处理水患一事，他自然不敢耽搁。
王韧穿上鞋子，便急忙来到了前堂。
“苏尘见过刺史大人。”
“苏公子客气了。”
王韧笑着相扶，目光在苏尘的身上打量着。
看苏尘的模样，像是个读书人，但却隐隐有种肃杀之气。
很奇怪。
“苏公子……”
王韧刚一开口，就见苏尘微笑着递来了一块腰牌。
王韧仔细端详，确实是出自东宫。
“这是临行前，太子所赠的腰牌，命我全权处理此次水患之事。”
苏尘解释道，“希望刺史大人能够配合在下一起行动，也好在太子赶来之前，给太子一份满意的答卷。”
王韧笑着把腰牌还给了苏尘，“苏公子说笑了，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下官自然配合。”
“不过，太子殿下走到何处了？”
“望亭。”
王韧笑意更浓。
望亭距离苏州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但是。
苏尘幽幽道：“不过一路走来泥泞不堪，道路湿滑，太子殿下未必会在五日之内抵达苏州。”
“……”
王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苏尘：“不过王大人放心，在下来府衙之前，已经命人从常熟县那边运送了一些粮食过来，是以个人的名义送来的。”
王韧松了口气，“即便如此，本官也要代苏州百姓，谢过苏公子了。”
苏尘笑着摆了摆手，“至少要三五天。”
王韧拱手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眼神愈发的凌厉。
他有理由相信，苏尘是故意的。
“我需要一份详细的苏州地图，苏州城内外可动用的人手，以及此次屯粮的不法商人的名单。”
“有。”
王韧点头，“请跟我来。”
跟在王韧的身后来到书房，苏尘就看到了一张写满了标注的苏州地形图。
上面有决堤的地方，有江水肆虐的地方，全部标注的清清楚楚。
王韧：“前些日子大江决堤，本官便带着众人围追堵截，虽说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也算是堵住了许多决堤口。”
王韧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说到，“这里是最大的决堤口，目前已经超越百丈之宽，还有持续扩大之势。”
“若是不能够尽快的把这处决堤口堵上，此次水患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到时候就不仅仅是苏州周边的百姓遭难了，可能会向四方蔓延开来。”
苏尘沉吟着目光看向了其他的一些决堤口，王韧解释道：“其他的地方大多是吴参军带人去填埋的，速度很快，应该可以在两天之内，把所有的决堤口全部堵住。”
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如何堵住这个大的决堤口了。
民居，田地……
全部在其阴影笼罩之下。
“可否改道？”
“想过，但是目前水流较大，进度根本赶不上。”
王韧摇了摇头，能想的办法，他都已经想过了。
若是能够该河道的话，他们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面对决堤的大江了。
苏尘摸了摸下巴，“所以现在根本无法堵住这个决堤口，只能把百姓迁走？”
王韧：“确实如此。”
“而且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粮仓内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苏尘摆了摆手，“粮食是小事儿，我们现在应该确定先处理哪一件事。”
王韧皱眉：“不堵住决堤口，你想做什么？”
“有句古话，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
这……
没听说过啊！王韧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句古话。
“那你的意思是？”
“先保证灾民的安全，食物供给，医疗卫生。”
“啊？你不堵决堤口了？”
“你们堵了那么多天，都没有堵住，反而越来越大，还在这上面浪费什么功夫？？”
苏尘的一句反问，顿时怼的王韧面色涨红。
虽然成效寥寥……
“但是这决堤口不堵住的话，事态会进步扩大的。”
“人没事就行了，房子可以再盖，田地可以重新耕作。”
苏尘不以为意，随口道：“那些囤积粮食的不法商人有多少？”
“如苍蝇，闻腥而至。”
王韧拿出了一份名单，其中几个名字被王韧特别标注了。
“你联系一下，明天一早，我请那些不法商人做客。”
这上面的商人，大多是以经营粮食为主。
毫无疑问，也就是这些人，在明里暗里的提高苏州的粮价，导致苏州城内出现了粮食恐慌危机。
“？？？”
王韧皱了皱眉，“你有办法让他们把粮食拿出来？”
“没有。”
“……？”
……
翌日一早。
苏尘便在府衙的厢房里起来了。
相对与他而言，刺史王韧一早就不见了踪影。
听府衙内的人说，是去忙活着宴请商人与处理城内的事务了。
喝过粥，王韧顶着斗笠，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已经安排好了。”
王韧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表明邀请好了那些商人。
苏尘笑着递了碗粥过去。
王韧摇了摇头，“没有胃口。”
苏尘：“吃点吧，等下未必有的吃。”
王韧：“……？”
咋的？
你不会觉得我是空着肚子，等着吃席吧？
王韧一饮而尽。
“地点在哪？”
“半个时辰后，城中听雨阁。”
苏尘点点头，“倒是还有些时间，不妨去看看棚舍搭建情况。”
“好。”
棚舍做为灾民的临时居住点，自然是以遮风挡雨，快捷高效为主。
这一点王韧他们做的十分出色。
但是在卫生处理这一块，就明显不足了。
一圈转悠下来，苏尘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棚舍的搭建规规矩矩，但是在卫生处理这一块还需加强。”
“比如？”
“可以临时增加一些公厕，位置距离棚舍区远一点方便集中处理。”
苏尘指了指棚舍区，继续说到：“虽然你们安排了巡警，但是现在大量的灾民涌过来，棚舍区也会压力倍增。”
“建议在这里安排一些大夫，诊金什么的，由官府支出，每日给多少银钱都标明。”
王韧沉吟着点点头，“此事倒是容易，但是此次受灾的百姓，手中根本没有银钱，哪怕是有了大夫给他们问诊，也没有购买药材的银钱。”
苏尘：“所有百姓的治病钱，由官府出。”
“啊？”
“没钱就赊账，有钱了再给。”
“……”
王韧沉默片刻，“可以一试。”
苏尘：“医者仁心，相信他们会愿意的，要是不愿意的话，王大人看着处理。”
王韧：“……”
这是要……用强？
“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听雨阁了。”
“嗯，随我来。”
王韧看了眼天色，带着苏尘离去。
二人离开后不久，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背着竹篓拿着拐杖，晃悠悠的走向了棚舍区。
听雨阁，名字很雅，但若是加上苏州现在的局势，那就有点讽刺了。
一辆辆马车，一个个撑着油纸伞的商人，先后抵达。
“柳老板。”
“徐老板。”
“王老板……”
彼此熟悉的面孔，不断的打着招呼。
简单的寒暄之后，彼此间便轻声的议论起来，今日刺史大人的相邀。
此次赴约而来商人，大多是城中的粮商，虽然还有一些布商，药商，但是占比并不是很大。
众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刺史大人的意图呢？
大家心里面都跟明镜儿似得。
心知肚明的，彼此相视一笑。
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
好不容易把粮食的价格提上来了，若是降价的话，他们还赚什么？
“听说长安城那边来人了。”
“无妨，只要粮食没来，他们也没辙！”
“可是听说此次是太子殿下前来赈灾，还带着武卫将军等重兵呢！”
“咋的，我们又没有触犯律法，他们还能直接拿人不成？”
“柳老板硬气！”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入了听雨阁。
身为此次宴会的发起者，王韧自然是极尽热情，招呼着一个个前来捧场的商人们。
至于苏尘，则是微笑着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确定一个个商人的身份。
虽然不能一一辨认清楚，但却足以认出了那几名粮商大户。
“这位是？”
王赟好奇的看了一眼，端坐在桌边的苏尘，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王韧笑道：“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东宫的苏尘苏公子，此次前来苏州城，代表太子殿下全权处理一切事物。”
“哦？”
王赟挑了挑眉，总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
忽然。
王赟拱手问道：“可是长安城闻香来的东家苏尘公子？”
“正是。”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
王赟顿时笑着恭维了起来。
其余的商人，也是惊讶的看着苏尘，原来是他啊。
王韧怪异的看了看苏尘，又看了看王赟等人，他们听说过苏尘？
“王老板客气了，请坐。”
“多谢。”
众人纷纷入座。
王韧便说明了此次邀约的目的。
只有两个字，粮食！
虽然王韧的姿态放的很低，希望大家能够看在同是苏州百姓的面子上，低价出售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但是以王赟为首的一众商人，却丝毫不给王韧面子。
哪怕他是刺史，执掌苏州城。
“王大人呦，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官道都被江水淹没了，粮食送不过来啊！”
“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王大人，我们理解您的难处，您也理解理解我们呀，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王韧脸色很难看。
身为一州刺史，这些人寻常时候，想要见他都没有门路。
而今。
他如此低声下气的，寻求他们的帮助，却被他们如此敷衍，怒气油然而生。
“诸位当真要看着城外的百姓们，饿死在眼前不成？”
“唉……”
众人面带悲凄，却扔不松口。
甚至有不少人心中冷笑，他们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我杀了他们！
急了。
苏尘看了王韧一眼，微笑着开口道：“诸位仁兄都是城中的富户，如今时节，大家应该共同面对此次水患才是。”
“王大人自从决堤以来，殚精竭虑，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可仍旧没能解决灾民，所以……”
苏尘语气突然转冷了些，“大家不要逼迫王大人了。”
王赟拱了拱手，“苏公子，这哪里是我们逼迫王大人，分明是王大人逼迫我们啊。”
“我们有心无力，更不能凭空变化出粮食，如何相助？”
“就是就是。”
“我们也难啊！”
“王大人还是不要逼迫我们了。”
王赟的话音落下，顿时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无非就是一个目的，要粮食，没有！
王韧双眸泛起了血丝，苏尘幽幽道：“苏州城可是还有不少的兵员呢。”
王赟眉头一挑，察觉到了威胁的意味儿。
“苏尘，我们敬你称你一声苏公子，我们不敬你，你算个屁？”
一个脾气火爆的商人，豁然起身，冷声道：“怎么着，难不成你们打算强抢不成？”
“是刺史大人知法犯法，还是太子殿下想要草菅人命？！”
王韧呼吸一滞，捏紧了拳头。
苏尘淡淡道：“柳老板何必这么冲动呢，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吗？”
“商量个屁，我看你们就是打算明抢！”
柳老板冷笑一声，挥袖而去，“宴无好宴，在下告辞了！”
“柳老板……”
王赟急忙喊了两声，却不见柳老板回头，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苏公子，王大人，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大家都是勒紧肚子过日子，实在是各有各的难处啊！”
“若是王大人与苏公子想要动粗的话，只怕各家商队的护商队，都不同意啊。”
哦吼。
还有护商队呢。用护商队威胁我么？
苏尘笑了笑，“王老板言之有理，是我们太过心急了。“
“王大人，您看？”
“是我们莽撞了，得罪了各位，十分抱歉。”
王韧强忍着心中的火气，起身致歉，“苏州城的安稳，还需要依靠大家共同努力。”
“王大人言重了。”
目的达到，王赟也笑着安慰了几句，“王大人别急，过两日各地的粮食送来了，苏州之危便可消解。”
“在下还有一些琐事未曾解决，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告辞。”
柳老板与王赟的先后离开，其他的老板们，也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想法，先后起身告辞。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个商人便以各种理由离去。
嘭。
“混账！”
“一群自私自利的混蛋！”
王韧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怒不可遏，“苏公子，你今日的宴请，就是让本官随你一同受辱的？”
“受辱？”
苏尘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更喜欢称之为示敌以弱。”
王韧：“……？”
“你有想法？”
“且附耳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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