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的技术,对于所有从事棉纺织业的人来讲,是蜜糖,又是毒药。
在棉纺织业发展初期,别人用了新的机器,如果原本的生意还要继续下去,那么各大作坊只能强迫自己也使用新式机器。
这样一来,产能过剩是一定的。
到后期,棉布的成本被打下去,产量提高到市场消化不了的时候,便是整个大明棉纺织业崩溃之际。
除非有市场可以消化这些过剩产能,比如西欧、南北美洲、东南亚。
可是,开拓一个新的市场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语言、当地政策、海盗、天气等多方面因素综合在一起,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条新商路的开辟便会直接夭折。
但这是在范凌恒不在的情况下。
整个十六世纪,有谁知道洋流、世界地图、经纬线、各大航海线路和各大主要国家的分布么?
没有,唯有他一人。
所以当国内棉纺织业产能过剩,比如价格已经达到了一个铜板一匹布的时候,这些原本的纺织主想要活下去,便只能依靠他去和其他国家进行贸易。
范凌恒会在早期的时候,收取一笔可观的航路费用作为自己原始资本积累的一种手段,同时帮助这些国内的纺织主,把他们的棉布远销海外。
至于未来纺织主把他甩开自己单干,这还重要么?
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这个时候,这些士绅、这些作坊主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大明的海永远不可能再禁起来。
这个利益共同体会成为大明朝堂走向不可忽视的中坚力量。
范凌恒还得到了明确消息,据唐先生所言,浙江、福建、广东三省的市舶司明年正月便要重新开埠,开埠后,杨知县也会去往广州市舶司任职副提举。
这代表着什么?
不仅仅是之前和倭寇狼狈为奸的本地走私家族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和国外进行生意,还代表着海关关税这一税种可以真正的走上历史舞台了。
大明洪武至弘治时期,海关无税;正德至嘉靖年间,20%的实物抽分。而后在万历年间,海关税收逐步从实物转变为货币,也就是白银。
当时征收的税种有四种,分别为引税,需要商人花钱购买文引,才能出海贸易;
船税,按照船体大小课的税,是一种出口税。
价税,按照货物价值量征收的从价税;
额外税,即从国外驶入的空船,准备在国内满载货物的国外船只,入港时每船征收的税费。
但按照范凌恒来看,这些税费还是不够详细,比如西欧皇室们酷爱的丝绸和瓷器,国内可能一两银子一套青花瓷茶具,出口的时候最少要往上翻上两倍才成。
因为这是垄断性行业。
至于棉布这些,出口的棉布可以少量加税,以便在全球的棉纺织业中占据足够多的市场份额,进口的棉花等原材料可以少交关税甚至是免除部分关税。
作为学金融的大学生,什么英国关税政策的历史中最重要的关税《谷物法》、美国国会的《禁运法案》、《1816关税法案》、《麦金莱关税法》。
所有关税法案设置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国内产业,推行贸易发展。
而且万历年间,明朝的海关税收总和才七万两白银,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当时大明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已经统治了整个西欧。
法兰西历史的巅峰,整个欧洲最豪华,也是巴洛克和洛可可两种艺术风格的极致展现,同时凝聚了璀璨夺目和荒诞不公两种特质,其中更有着诸多来自东方的瓷器和漆具。
那便是路易十三到路易十六的寝室——凡尔赛宫。
在这里,还有一座特里亚农瓷宫高高耸立在凡尔赛宫西北角,这更是欧洲的首个中式建筑。
同一时期,下午茶在整个伦敦上流人士中的风靡,也是养成在万历年间。
所以,这么多的元素融合在一起,几十年的光景里,朝廷只收获了区区七万两银子,还达不到整个税收收入的1%,那谁会去重视这等事情啊。
所以,范凌恒提前安排杨知县去向广州市舶司,便是为了改造关税这件事做的准备。
范氏的船队七月出发前往吕宋一地,和当地人做棉布生意,同时会找一些能把土耳其语、波斯语和阿拉伯语翻译成中文的译人,为奥斯曼帝国商路的开辟提前做好准备。
如果实在不行,就沿着非洲大陆沿线经过好望角直接去向欧洲大陆西岸。
总之是要绕过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避免中间商挣差价。
一旦商路打通,剩下的便是把国内源源不断的面料倾销至这些地方,同时想办法寻找棉花的原材料产地。
嗯……南美洲太远了,而且上面还有印第安人,范凌恒对印第安人的文明记忆还停留在殖民时期,西班牙所属的领地有1300万印第安人被杀,巴西地区有大约1000万被杀,美国西进运动中又有1000万左右印第安人被杀。
一个基本上被屠戮殆尽的民族,对于他们的历史、曾经自然不是人们主流关注的对象。
如果他没记错,现在的印加文明已经快被西班牙人给灭亡的差不多了,阿兹台克人更是在1521年前后就已经被灭国。
现在去南北美洲,无疑是要直接与当今世界海上霸主西班牙直接交锋。
嗯……以大明现在的水师,怕是会被西班牙打出翔来。
当然,范凌恒不会忘记,美洲大陆的玉米、马铃薯、辣椒、西红柿、烟草、可可……
“不着急,早晚的事。”范凌恒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其他国家又不是傻子,等到大明国内棉布倾销到一定程度,迎来其他国家上涨的关税、不让商船上岸等方案是早晚的事。
可“盖伦船”这个未来统治了风帆船三百年最优秀的远航船范凌恒拿出来是干嘛的?
不就等着全民开战这一天么!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帮你在杭州本地找排名前列的棉纺工坊商户,到时候你去和他们商议具体的价格。”
谭纶喝的红光满面,这会儿他认定了范凌恒是个忧国忧民,不私藏技术,一心为公才的贤人。
若他知道范凌恒心中真正的打算,也不知道是会拎刀砍了他,还是会举双手赞成,共同参与到开辟全球的贸易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