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范凌恒比起一年前,沉稳老练了许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虽然自己已经稍稍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可还不足以让整个大明走向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如果按照历史走向,那么大明即将迎来嘉靖末年的官场大地震。
在那之前,他需要拥有话语权和足以自保的能力。
范凌恒知道要想在全国的天才精英中脱颖而出,至少名列二甲前茅,就得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准。
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每一次考试都当成最重要的一次,在用尽全力后完成自我超越。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范凌恒完全忘记了外物,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的一人一桌。
当终于写完这篇五百字时文的最后一笔时,正好时未酉之交,只听一声梆子响,放牌的时刻到了。
听到这声响,他长舒口气,坐直了伸伸腰。
随着梆子声响起,只见考场门缓缓打开,一些个已经交卷考生便收拾东西出去,过不一会儿,门又关上了,下次放牌就得等到一个时辰以后了……
现在才二月中,天色还很短,一般酉时末天就大黑了,因为县试考场不许掌灯,所以考试时间实际上也就剩下一个时辰了。
由于他是从前往后,先做难题再做简单的,所以第一篇“子使漆雕开仕”他做的比前一篇八股文更快。
写完搁下笔,答题全部结束……这篇文章大概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可他再一看时间,才刚刚酉时一刻,他不禁傻了眼,心说这近一个时辰我干啥啊?
他在这无所事事,那边高坐在大案后的杨县令可一直盯着他呢。
为啥?因为已经有一百多考生交卷了,杨世芳心说:‘考个县试都费这么大工夫,等府试院试可怎么办?’
再看看范凌恒直接的竞争对手盛若海,第一个交卷不说,文章也是异常高明,水平远超同年。
杨世芳怀疑自己栽培了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心里不禁有些郁闷,便手上捏着盛若海的试卷,眼睛一直盯着范凌恒看,心里盘算着要将他摆成十八般模样才解恨。
答卷的时候范凌恒还没感觉,但现在一闲下来,便感觉要被县令大人幽怨的目光给融化了,只好赶紧上前交卷。
愤愤接过他的卷子,杨世芳哼一声道:“要是狗屁不通,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便打开封面看他的时文——一眼看上去,眼珠子便瞪了起来,看过两股便忍不住拍案叫好,待将两篇全文读完,也不管在什么场合,忍不住高声道:“此文不得案首,天理难容!”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大伙纷纷抬起头,就是打断思路也要瞻仰一下今次的县案首。
对于大明绝大地区的考生而言,县试是最好过的,基本上能开笔作文,词能达意,不犯忌讳,就是一篇合格的考试作文了。
然而对于如今潮阳县的考生而言,却又是最难过的。
因为大家水平差不多,考生人数多达二三千,县试惯例只取七八十人,凭什么取中你呢
真要想写出令人耳目一新惊才绝艳的文章,这种人百年间不过有数几位。更多的考生是凭运气,凭书法,凭日常积累的名声。
诚如《左忠毅公轶事》中写的,左光斗主持县试之前,在古庙见了睡觉都要用功苦读写文章的史可法。看了他的文章,感其精神,解下斗篷给他披上。
等考试的时候,呼名至史公可法,便给了个案首。
当下范凌恒毫无疑问,也获得了如此待遇。
可这考场还有这么多人没交卷,这会儿您老不怕别人说你公私不分了?
范凌恒在那杵着,杨世芳知道他的想法,正色道:“你的文章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稳压盛若海一头,判你第一,本官理直气壮。”
范凌恒默默的点头,身子却一动不动,急得边上的礼房书吏道:“还不赶紧谢过大人?”
范凌恒这才轻声道:“学生谢过大人。”
说着便要大礼参拜。
这是官场不成文的规定,《大明律》中说得明白,下官见上官,若是有事相求,是需要下跪的。
反倒是平民日常里见了官,不用跪。
却听杨世芳捻须颔首笑道:“按惯例县案首一定会取生员,所以你不必跪了,鞠个躬吧。”
范凌恒顺从的躬下身子,待他站起来时,杨世芳微笑道:“先下去吧,这几天就在家歇着,等第五场再来吧。”
因为县试的组织并不严密,所以特地在四场比试后,加一场面试,由县令大人当面考一考已经录取的学生,主要目的不是排名次,而是有两点原因。
一看看有没有滥竽充数在里面的;二看看有没有长相不符合取士标准的。
这就相当于殿试的雏形,明朝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
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譬如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官帽一戴,便有官相。
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必然落榜。
就像所有考生在殿试答题时,司礼监太监就会仔细观察其面向,并向陛下禀告。
范凌恒身材高挑、脸色白皙,未及弱冠之年但眉棱高耸,挺鼻凹目。
虽然稍微瘦弱了些,不过也符合当下读书人的常态,而且这次县试是他第一次穿上官帽服,此时站在考棚外,竟凛然生威,与其穿布衣之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学生遵命。”范凌恒再施一礼,又朝边上的苟司礼行礼之后,这才退回座位等开门。
等他走远了,礼房书吏轻声道:“大人,您这次直接点出他的名字,难道盛若海和他的差距就有这么大么?”
盛家请了南京国子监博士、又找到几本堪称此时大明科举密卷的世家注释的消息,在有心人有意无意的口口相传中,在县学宫之内无人不知。
书吏这么说,也是怕惹了盛家不快,给杨世芳本人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