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杨世芳回来后,借着范凌远因未交门摊市肆税一事,肃清整个潮阳县衙,把之前几个为非作歹,目无法纪之人剔除了官吏行伍。
其中便包括金捕快,可今日金捕快头戴平顶巾,腰束红织带,身穿青衣。
杨世芳这才离开半个月不到,此人竟然又披上了这层皮,不仅如此,范凌恒还看到了去年因户籍问题被革职羁管的盛县丞!
只不过盛县丞站在一群差役里,也没有穿官服,见范凌恒目光扫过,冲他阴恻恻一笑。
可范凌恒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盯着他旁边那个身着文官青袍,绣溪敕七品官服的人。
金捕快在家限制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前那些受他欺负过的平头百姓虽然不敢当面说他什么,但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不在少数,家里孩子和妻子都因为受不了这冷言冷语回了乡下老家。
此时眼见大仇得报,不免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你说是到杭州的货船,那你可有商引?!”
“自然是有。”范五不慌不忙从怀中拿出几张文书道:“这是凤阳的商引,这是整个浙江的商引……”
这些当然是范凌恒在浙江和胡宗宪等人做交易得到的商引,从明面看来,毫无破绽。
金捕快看着上面朱色的印章不像作假,于是一时语噎。
盛县丞旁边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和范五对视,开口问道:“既然有商引,为何不在县城内码头装载货物?”
“大人,我家的船太大,如果都去了县内码头,怕是会把水路都给堵塞,所以才选择在此地装载货物。”范五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好一张伶牙俐齿。”县衙内,能穿七品文官官服的只有一人,此人便是新任知县。
范五沉默不语。
“既然你说是去浙江装载的货物,又有地方开的商引,想必不怕我派人查一查吧?”
此话一出,范五和范凌恒微微色变。
此处共计五艘范氏海船,两艘福船装载棉布自是不怕查验,可三艘安海号上的火炮、火铳和其他武器万万不能让查到。
《大明律》规定,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
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按照范氏海船上的武器规格,怕是把整个范氏流放都不为过。
范五和范凌恒同时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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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若海和朱照、几个盛家子弟在莲花峰到西海滩的小路上吊在队伍后方,盛若海把手放在眼前,把海滩上发生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海哥,你说今天范家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盛若海狞笑道:“躲?他指望什么躲?李知县是大哥一手带出来的嫡系,要不是盛若林提携他,他恐怕还是广西那个寨子里的流匪,这次大哥把他安排回来花了不少功夫,也到了他该报答我们盛家的时候了。”
“听说李县令安排了两手?一手来海滩查他范氏的走私船,另一手去抄了范氏的布行?”
旁边一名年长的盛家子弟问道。
盛若海点了点头道:“海船这块,走私是一定少不了的,就看船上能搜出来多少武器,到时候海滩上这几个人,流三千里是少不了的。”
“那范凌恒这厮岂不是不可能再去考科举了?”朱照尖着嗓子,满脸亢奋。
“呵……呸,考科举?只要定了罪,再把他家作坊查封了,整个范氏都永世不得翻身!”盛若海狠狠地吐了口吐沫,眼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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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一个时辰前,正当范清儒从宗祠向莲花峰赶去,只听前方一声大喝:“锁了!都锁了!一个也不要让他们跑掉!”
范清儒抬眼望去,只见潮阳县衙的差役正在追赶一群手持棉布的百姓。
差役班头站在那里大声吆喝:“锁链干什么的?都锁了!”
“棉布送到衙里去!人都抓到牢里去!”
那些差役和牢卒都从腰间掏出锁链准备锁人。
“干什么!何人来我范氏胡闹?”范二目眦尽裂,怒吼道:“我范氏子弟何在?”
“在!”
一声爆喝,从旁边一个个的村屋里走出些手持菜刀、镰刀的年轻范氏子弟。
这会儿沿海一带寇贼横行,基本上每个村落都会有些简单的防御措施,更别提范氏这种大户人家,年轻男子除了读书人,基本各个从小习武。
此时,差役已经抓了十好几人,用铁链牵着向班头那走去。
在明朝吃公门饭第一快心之事便是抓人。
因朝廷设了提刑司镇抚司,专司捉拿大臣,有时抓的甚至是手握重符拥兵在外的大将,这就需要琢磨更多抓人的法门,上行下效,影响到府州县衙,那些宫人抓人的手段比历朝都狠了许多。
如在唐朝,抓人还叫捉人,杜甫《石壕吏》中说,“夜过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可见当时把人还当活的看,需要去捉。
在明朝已经不叫捉,而叫拿了,把人当做东西,去拿便是。
虽然是在范家村,虽然已经被周遭范氏子弟围了上来,可班头毫无惧色,竟反过来大声吆喝道:“还有两个,跑那边去了,拿了!”
差役班头望着跑向范清儒这边两个妇人大声嚷道。
妇人之前见过范清儒,知道他是村里管事儿的,连忙躲在他身后。
“站住!”范清儒一声大喝。
那几个差役猛听到这一声大喝,下意识便去刹那脚步,有几个停住了,有几个一下子停不住,步停了脚还向前滑了好远,这才都站住了。
远处,差役班头看清了突然出现的范清儒,班头迈着八字步走上前道:“怎么着?范老爷,你拦下弟兄,难道要要包庇她两不成?”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包庇!这是我家长工!”范二怒视班头,大声喊道:“你这猢狲,在我范家村胡闹,信不信我让你今天走不出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