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眼里,一位二品大员愿意主动开口收你为徒,这已经是了不起的荣耀,足以在几十年后向孙子自夸了。但人和人确实不能比,硬要比一定会气死人……
范凌恒直接开口拒绝道:“抱歉,学生已有师承。师恩浩荡,难以言表,这份恩情重如泰山,我必当铭记于心。所以实在无法再另投他门,还望您能够理解。”
这话说出,前排几名学生用看傻子般的表情看着范凌恒,难以置信他竟然如此轻易的便拒绝了巡抚大人。
可他们哪里知道,范凌恒师承唐顺之,唐顺之背后可是王学门人……
而且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一方面是真正的听了潘季驯的话后的有感而发,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引起广州巡抚的注意,而现在看来,两方面的目的均已达成。
虽然被范凌恒拒绝,可潘季驯也不恼怒,甚至对范凌恒更多了几分欣赏,毕竟不是每一个人在面临有可能平步青云甚至一飞冲天的机会时都可以毅然决然的开口拒绝。
“你虽然不愿拜我为师,但本官也算是学宫的教授,这样,你的的课业便由本官亲授了。”
“遵大人命。”范凌恒刚开口便见潘季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立马改口道:“遵先生命。”
在当下,一个人的师门只能有一个,但可以有很多位老师。
师门是一脉相传的,可老师的流动性却非常大。
“稍后大典结束后,你跟本官走。”
一片或是嫉妒或是羡慕的目光,登时落在范凌恒身上,饶是他脸皮赛过城墙,也微微觉着不好意思,赶紧应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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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轿子上两人还像正经人一样,说些今天天气真不错之类,但一到了巡抚衙门的内室书房之中,潘季驯便露出一副笑盈盈的样子道:“怎样小子,有面子吧?师叔待你不薄吧?”
“师叔?”范凌恒困惑道。
刚才在大成殿内还一本正经的潘季驯眨眨眼:“我与你师父唐顺之、首辅大人徐阶同为南中王门门人,他们比我入门早,你称我为师叔不为过。”
范凌恒登时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我的师叔啊,你看你刚才说要收我为徒,多少人恨不得把我拖下来打一顿。”
潘季驯哈哈大笑起来,捻着胡子道:“不遭人妒是庸才,你今天在大成殿那篇文章,足以让所有嫉妒你的人说不出话,我说收你为徒也是真心地……只不过没想到,唐荆川竟然能教出你这么个学生来,这个可真是让我眼馋的很啊!”
范凌恒摇头笑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我实在不好回答,我的授业恩师只有孟教谕、杨先生和唐先生……”
潘季驯却没有再跟他开玩笑,而是沉声道:“我是真心实意想让你传我衣钵……或者帮我把王学的衣钵传下去,不要让我平生所学失传。”
范凌恒轻声道:“那我实话实说吧,我万分敬仰阳明公,十分敬重我师父,也很佩服师叔您……”
“但是呢?”潘季驯似笑非笑的问道。
“但是我不想与现在的王学门人搅在一起。”范凌恒字斟句酌道:“我承认其中有许多真正体悟了心学,在为国为民操劳者,但大部分王学门人,已经彻底流于清谈,和那些不明是非的清流一样……甚至是空谈了。”
“很多人整日里夸夸其谈什么‘花树我心’之类,大讲抱负理想,却对‘知行合一’避而不谈。”说着语带讥诮道:“我觉着他们比程朱理学的书呆子更可怕……人家至少还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却已经直追那些米虫般的魏晋名士了!我敢负责的说,这些人将来一定会坠了阳明公的千古威名的。”
潘季驯仿佛重新认识一般的看着范凌恒,轻声道:“你对王学就如此看法?”
“我不是对王学有看法,是对那些打着王学旗号,却不知王学真意的人有看法。”范凌恒直言不讳道:“比如有些王学门人做事放荡不羁,只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而从不考虑其他,甚至连基本的善恶都分不清。”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潘季驯口中楠楠的正是王阳明提出来的“四句教”。
范凌恒接口道:“对,阳明先生一开始希望大家身体力行“为善去恶”之道,可现在一大批人盯着“开头的“无善无恶”,以为万事万物本无善恶之分,因此行为举止越来越癫狂、放诞,简直到了胡作非为的地步。说真的,我不想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他虽然这么说,可他实际上是基于对未来历史的预知性而讲,没人比他更清楚,未来王学门人的悲惨下场,泰州学派的杰出代表何心隐杖刑而死,异端分子李贽一辈子不得官,浙中王学门人王畿被前任首辅夏言废黜后也是一辈子也没能再踏入官场。可以说,这群人所倡导的“随处体认天理”“致良知”“知行合一”是不是好的思想,毫无疑问的答案“是。”
甚至这些人在民间所到之处,听者云集,听众夹道欢迎犹如家常便饭。
可范凌恒就是要和他们划清楚界限,原因很简单,他们只有一张嘴,而没有其他的东西。
这些人讲的这些东西和朝廷用了上千年的理论背道而驰,甚至可能对儒家的本质造成冲击,所以他们被统治阶级所厌恶是很正常的事,可他们又没有什么武装力量。
所以最终的结果便是他们没有任何能力,也没有任何权利去改变任何事情。
而且……嗯……学过高中历史的应该都知道,这种人在华夏的封建社会里会活成什么样。
范凌恒不想要做这些,因为他非常赞同伟人的那句话:“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个枪在乱世,那便是真刀真枪;但在当下,范凌恒认为是权力。
想要改变,就要拥有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