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嘉靖，金榜题名 第50章 看不清自己

“知道爹为什么要你念这一段吗？”严嵩打破沉默问道。

严世蕃低垂着头，缓缓道：“无非还是责怪儿子罢了。爹是老了，儿子也没想在你老这个年岁招风惹雨。可二十多年了，我们杀的人关的人罢的人那么多，爹就是想安度晚年，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儿子不在前面顶住，谁能替爹在前面顶住。”

严嵩叹了口气：“你这叫在前面顶？再多来几次，怕是我这条老命都得坏在你们手上，你知道我能稳坐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是什么么？”

严世蕃想了想：“皇上离不了爹！”

严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大明朝也离不开你爹。这二十年你爹不只是杀人关人罢人，也在用人！国库要靠我用的人去攒银子，边关要靠我用的人去打仗，跟皇上过不去的人要靠我用的人去对付！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用对了人才是干大事第一要义。这几年我把用人的事交给了你，你都用了些什么人？”

这几句话虽然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但是却从侧面说明了整个严党对于嘉靖皇帝的价值：搞钱、打仗、背黑锅。

这三件事既是嘉靖任用严党的原因，也是严嵩等人的护身符。

只有善搞钱、能打仗，还能背黑锅，嘉靖自然不会动倒严的念头。

毕竟，在替代人选出来之前，严嵩就只能是皇帝的唯一选项。

清流不善敛财，黄锦、陆柄干不了脏活，当下除了胡宗宪没有人剿倭——在这样的背景下，严嵩执掌内阁毫无悬念。

严世蕃看了眼罗文龙，又看了眼鄢懋卿。

“若是赵文华在，你是不是还得把他算上？”严嵩沉声问道。

严世蕃倏地站起：“这个狗日的！当年我对他这么好，咱严家对他这么好！他竟然私下偷偷献酒给皇上，还污蔑说爹天天喝，这等小人，该死！”

“他赵文华是不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胡宗宪你用了么？还有那徐阶，即便知道他和你爹我不对付，可你能扳倒他么？你扳不倒他，你又凭什么对人家次辅摆脸色？”严嵩见他又犯了浮躁，一连几问。

严世蕃脑子清醒些了，心里却火一般在燎，迈开步子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我告诉你，大明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皇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遮风挡雨，那就是我，不是你。”

此时的严世蕃，还没有明白只有严嵩才是为皇帝收拾烂摊子的人，也保护着整个严党的人。

严世蕃自认为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父亲八十岁，他在府里陪伴父亲；在朝廷他为父亲分担政务、出谋划策，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

对外，他直面清流党的攻击，无论公事私事都维护了父亲，身为首辅的利益。

在严党内部，选拔人才派去地方，把控一切重要的位置。

为了嘉靖搞银子，缓解国库亏空，即使让底下人叨叨两句也要派鄢懋卿去巡盐。

对于皇帝不喜欢的人，他宁愿背负陷害忠良的骂名也会帮忙消灭，他把两京一十三省的政务挑在肩上，只是为了君父有一个安心修道的环境。

他这个二代，在中年时期，仍然能够保有年轻的热忱和生猛。

但他严世蕃作为一个官二代，没有经历过科举之难，只是靠着恩萌坐上高位，前进中的困难他体会不到。

他不清楚，他爹严嵩得势是将自己的尊严和道德全部踩在脚下，才获得的青睐。

如果说徐阶的逢迎圣意是：“皇帝怎么想，我知道，我做了，因为皇上就是对的”。

那么严嵩的逢迎圣意是：“皇帝怎么想，我知道，我做了，因为我也这么想”。

打个比方，指鹿为马这件事儿如果出现在嘉靖身上，徐阶会跟着说这是马，但私下和百官交流的时候会想办法去安抚那些认为不是马的人。

而严嵩他不光嘴上说那是马，还用尽浑身气力证明那是马，他在百官面前不会安抚，只会说这就是马，你如果说不是，那便是你错了，因为这是皇上说的。

和喝酒一样，严嵩几十年喝得都是一杯酒，那就是嘉靖这杯酒；徐阶是既要喝嘉靖的酒，又要喝百官的酒，两杯酒自然要比一杯酒难喝。

而且除了迎圣以外，严嵩对于嘉靖还有这样一个作用，那就是他是嘉靖手里的刀，他用的人可以对付那些跟皇上过不去的人。

严嵩确实可以杀人、治人、罢人，但是被严嵩除掉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实际上也是嘉靖想要除掉的人。

而严嵩，是最能干净利索处理这些事的人。

可严世蕃不懂这些，他只知道，严嵩七十五岁之后对身体的控制力下降，于是将严党用人的权力，交给了儿子严世蕃，严世蕃在这五年中得了圣旨可以跟随父亲出入西苑，俨然成了严党的核心。这些年他是事实上严党的具体执行人，他有能力，在管理下属上还有一些手段，他自以为掌控了所有的事情，其实大家敬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爹。

而严世蕃，毫无疑问对嘉靖的喜好能分析的头头是道，也博览群书、强记博闻，聪明是聪明，但这种聪明而非政治智慧。

若是聪明便能在朝廷里呆的时间够久，解缙不会四十七岁被纪纲用酒灌醉，埋在雪中致死；杨慎不会在嘉靖三年的“大礼议”中被廷杖两次，几乎死去，而后充军云南，最后老死在客乡。

他严世蕃再聪明，能比得上前两者？

但利欲熏心，严世蕃享受到了权利使对象因信服而顺从的快感，权力使他迷失自我，长期在严嵩庇佑下长大的他，错误地以为自己才是那只老虎。

所以近些年来，严世蕃做很多事情，对严嵩并没有说实情。

但严嵩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让严世蕃稍稍清醒了些。

但明白点儿的严世蕃更显得狂躁无比，因为这样一来显示的他彷佛更加无能一般，于是他来回在宽敞的书房里急踱，直看的罗文龙和鄢懋卿两眼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