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田唯嘉目睹神兵天降,不禁连连揉了好几遍眼睛。

作为北直隶的本土缙绅,他地位高、人脉广,消息很灵通。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真定府范围内,他知道得比谁都多。

自从主力在山海关被清军正面击溃,顺军便宛如丧家之犬,各府县的二线守备部队也跟着仓皇逃窜。

庆都之战再度失利,更是加剧了顺军残部的恐慌,许多小股部队纷纷选择缴械投降。

如今,通往山西的道路已被彻底堵死,即便是那些顽固的余孽,亦不会选择走真定府西返。

饶阳境内已经平静了好几天,没有发现大股部队的踪迹。

所以,眼前这些突如其来的贼寇,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又怎么知道,有人会经过这片偏僻的树林?还有,领头的那个年轻人,为何如此面熟?

田唯嘉很快想到,眼前贼匪或许是散落乡野的小股溃兵。对方两波冲锋之后,没有更多伏兵涌出,证实了他的猜想。

然而,第一波贼寇的战斗力是如此强悍,却大大超出他的预判。

从气势上看,这哪里是普通贼寇,即便是与顺营的主力精锐相比,也毫不逊色。

一连串的问题在田唯嘉心头盘旋,却找不到答案,让他感到万分迷茫。

而麾下乡勇败退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已没有时间细究。

眼看贼寇渐渐逼近,他从腰间掏出一把西洋短铳,开始往枪管里装填火药和铅丸。

这把西洋短铳不是普通货色,而是徐光启特地从澳门采购,献给崇祯皇帝和群臣观摩的样品之一。

后来徐光启病逝于任上,短铳辗转多人之手,最后落入田唯嘉的手中。

此铳的最大特点是使用自来火,只需扣动扳机即可击发,极其便捷。

再加上枪身短小,便于携带,他最近一直带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今天,它果然派上了用场。

田唯嘉在马背上捣鼓了半天,终于将弹药装好塞实,便不再犹豫,向左右随从发出命令:“你们几个,带头往前冲,先杀回村里去。

“是,老爷。”

几个忠心的家仆齐声应命,纵马向前开路。

几匹马一起跑的威力非同小可,士兵们只好闪身躲避,让开了一处缺口。

田唯嘉一只手抖动缰绳,另一只手持枪警戒,跟在家仆身后突围。

怎料,还没等马速提起来,他便看到一道矮小的身影从草丛跃出,向自己飞扑过来。

他心中一惊,慌忙举起手中短铳,扳动了机簧。

“啪!”

一道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弹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横冲过来的孙二弟射去。

孙二弟是顺营的老兵,见识过明军常用的火器,比如说鸟铳、连珠铳之类的玩意,知道火器的威力大得很。

他看到对方装填弹药,心中便有了防备。见对方举枪瞄准,他便借势在地上一滚,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他奶奶的,好险!好险!”

弹丸擦着耳边飞过,孙二弟吓了个半死:“这玩意不用烧火绳,真是防不胜防。”

他在马匹嘶鸣声中重新站起,只见田唯嘉正不停拉扯着缰绳,试图控制胯下坐骑。

然而,那坐骑却一直在原地打转,任凭主人如何驱使,都不肯再迈开脚步。

原来,那是一匹普通的代步马,并非战马。没上过战场,更没受过训练,自然被巨大的枪声给吓懵了。

孙二弟心中大喜,连忙从侧面再度扑了过去,一照面就抄中对方长袍,然后借着身体重量往下扯。

田唯嘉乃文官出身,枪法很普通,身手和骑术更普通,很快被扯得失去平衡,“咕噜”一声就滚下了马背。

几个田氏家仆连忙下马救主,可二人扭打成一团,一时之间,他们亦不知道该怎么下刀。

朱慈烺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那个方向厉声大喝:“兄弟们,快去帮忙!抓住老贼。”

陈富贵等几个大汉闻声而动,很快飞扑而上,将几个家仆击倒。

在一片混乱中,孙二弟重新站起,挥舞着一截衣摆,大声宣布战果:“朱大哥,朱大哥,抓到老贼了!”

“抓到老贼了!”

“只诛老贼,投降不杀!”

四周士兵欢声雷动,虽然只有几十人,呼喊声却犹如惊涛骇浪般汹涌。

战场本就不大,很多乡勇看到自家老爷纵马突围,本就无心恋战。此时听到老爷被抓,更是肝胆俱裂,或跪地求饶,或丢下武器拔腿就跑。

“老爷被抓了,快跑,快跑!”

“回村去,快快,回村里去。”

“好汉饶命,饶命啊!”

就这样,小树林的伏击战仅仅进行了一刻钟,便宣告结束。北岐河村三百余乡勇,被七十二名职业军人一举击溃。

数十人跪地求饶,另外两百余人则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北岐河村疯狂逃窜。

刀枪、弓弩等武器被扔得到处都是,成为将士们的战利品。很多士兵本来手持尖头木棍战斗,一下子便有了顺手的长枪、刀剑和盾牌。

朱慈烺一再强调,抢夺马匹是第一要务,所以伏击伊始,弓箭手就专逮着马背上的人放箭。

十几个骑马忠仆前两三轮就被射杀,剩下的部分哪里还敢骑马,吓得滚下马背躲避。

普通乡勇大多不会骑马,溃败时谁也没功夫牵着马跑,于是二十多匹快马几乎都留了下来。

对于七十几个人而言,这份缴获算得上丰厚。

将士们喜笑颜开,均在心中暗想:“朱秀才说得没错,正规军哪能被缙绅乡勇拿捏。干上几票,啥玩意都有了,不比投鞑子强?”

短暂喘息之后,孙二弟押着五花大绑的田唯嘉,回到朱慈烺身边。

他先献上战俘,又递过刚刚缴获的西洋短铳,问道:“朱大哥,这就是田老贼,要不要一刀剁了他?”

周围士兵纷纷发出怒吼:“杀了他,杀了他。”

田唯嘉做梦也想不到,这伙贼寇的首领竟然是东宫太子,有一种如堕梦中的感觉。

听到士兵们吼着处决,他挣扎着扑到朱慈烺面前,口中嘟囔着:“太子殿下,是我,是我……老臣是田唯嘉,大明的忠臣。饶命,饶命啊!”

可惜,他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在别人听来,就是一阵毫无意义的“呜呜”。

士兵们见此情形,均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朱先生和这田老贼果真是老相识。朱先生可真够意思,为了大伙,连世伯都不要了,这是大义灭亲啊!”

朱慈烺接过西洋短铳,来回翻了一下,不禁有些惊讶。好家伙,这短铳居然是燧发的,在十七世纪,这玩意可是稀罕物呀。

周围处决田唯嘉的呼声很高,不过他深知抓到此人只是第一步,趁势占据北岐河村,进而拿下饶阳城,才算大功告成。

于是他翻身上马,大声道:“莫急着砍,这老贼用处大着咧。把他带上,咱们先拿下村子再说。”

说着,又指着落荒而逃的乡勇,大声喝道:“不会骑马的,把马匹交给会骑马的,咱们乘胜追击,跟着那些村民的尾巴杀进去。”

这场伏击战打得并不吃力,战士们的战意正浓,听到“杀进村去”的提议,士气再度迸发。

“马匹都牵到前面去。”

“哪一个兄弟会骑马,这里还有一匹……”

在一场完胜的激励下,不同派系士兵之间的芥蒂消弭不少,开始协作起来。

朱慈烺本以为,这些士兵都是步兵,会骑马的没几个。没想到,顺营嫡系大多接触过马匹,会骑术的人不少。

很快,二十余名骑士便聚拢到一块,组成一支小型的骑兵突击队。其后的步兵们亦摩拳擦掌,跟在后面准备大干一场。

朱慈烺朗声鼓劲:“他们快跑到村口了,咱们骑马的利索点,其他人跑步跟上。打进村子,去吃大饼,分银子。”

“吃大饼,分银子!”

“吃大饼,分银子!”

“吃大饼,分银子!”

在熊熊火把之下,每个人的脸都被映得通红。他们口中喊着口号,眼里满是狂热之情。

朱慈烺一甩马鞭,领头朝北岐河村方向杀去。

“追击,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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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岐河村口。

田管家见“朱之佐”去接应家眷,老半天没回来,心中很是焦虑。

老爷或少爷想必正在往回赶的路上,若回到村子,不见访客的踪影,自己肯定要吃一顿责骂。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听到村外有所异动,林子里传来阵阵喊杀声。

“有贼人,有贼人!敲锣,敲锣!”

田管家惊得跳了起来,嘴里拼命嘶吼着,招呼左右敲锣示警。

“咚咚锵,咚咚锵!”

“咚咚锵,咚咚锵!”

危险的信号非常明确,乡勇们用尽全力敲着铜锣,声音比往常更急,更响。

顿时,整个村庄躁动起来,非但壮丁倾巢而出,就连壮妇、老汉和小孩也手持农具,走出了家门。

虽然他们都是田家的佃户,平时吃不饱,穿不暖,可大家都知道,若贼寇进村,大家更活不成。

所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保卫村庄的坚决,自发前往村口助阵。

只见乌漆麻黑的夜色中,零零星星的火把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大量本村熟人出现在村口的火光中。

一个骑马家奴率先抵达,嘶声裂肺地叫着:“贼人来了,贼人来了。老爷被他们抓了,老爷被抓了呀!”

田管家听完后面几个字,顿时头晕目眩,脚下也踉跄了好几步。乡勇们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整个北岐河村都是田老爷家的产业,大家也都是田老爷家的佃农。现在老爷被抓了,这可怎么办?

往后地还种不种了?

租子还交不交了?

村子还守不守了?

田管家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万万不能让贼人进村,开始部署起来:

“顶住栅栏,绝不能打开。”

“你们几个,上墙头,把西洋枪架起来,一会看到贼人就打……”

“贼人进村大家都得死,守住,守住了!”

乡勇们都知道这个道理,或招呼后面抵达的同乡向田里跑,或跳上墙头,架枪拉弓准备射击。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些部署根本没有用,因为黑暗中冒出来的人数,比他们想象中多太多了。

越来越多人从黑暗中涌出,一面搬开拒马,一面猛拍栅栏。

偏偏这些人不是敌人,而是同村的兄弟、子侄,没有人愿意用武器强行驱赶。仅过了一小会,村口的障碍物便被搬到一边,栅栏也被一个壮妇从里面拔下了锁销。

随着大量村民涌入,村口防线形同虚设,在这样的混乱下,没有人还能保持整齐的队形。

眼见一支打着火把的马队奔来,田管家心急如焚,大声嘶吼着:“都闪开,大家伙先闪开……贼人来了,大家伙瞄着骑马的打……等等,别开火,别开火,那是老爷。啊,还有朱老爷……”

村民们定睛一看,只见黑暗中冒出二十余骑,五花大绑的田唯嘉赫然挡在最前面。

一个举着盾牌的骑马少年紧贴身侧,正是午后来访的“朱之佐”。

等等,朱之佐怎会绑着老爷回来,难道他是细作?

想到自己中了计,田管家又惊又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瞬间,他对朱慈烺的恨意达到了顶峰,很想让火铳手开火。

然而,家主就是一个奴仆的天,弑主的罪名十恶不赦。天下或许有招安逆贼的说法,可绝没有宽恕弑主家仆的案例。

被这个罪名压着,田管家哪里敢下令开火。

就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袭来,从他的前胸直直插入。

接着,咕噜一声响起,整个人从墙头栽了下去。

“真是好样的,果然是精锐。”

朱慈烺瞅了一眼身侧的猛将,不禁从心底发出赞叹。

距离近百米远,又在颠簸的马背上,陈富贵竟然能做到一箭毙命,不愧是神箭手。

早上此人还犹犹豫豫,一副意志不坚定的样子,没想到上了战场,竟然是个多面手。

真是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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