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听到谢述的表态,陈端有些慌了神。
面对王讳和郭朝的邀请,他略作思索,起了点子。
“我舟车劳顿,有些乏了,宴会的事就算了吧,改日我定亲自登门拜谢。”
说罢,他也带着人匆匆离开。
堂堂清河州牧大人,在京都自然是有房产的,也不需要落脚客栈,直接让下人收拾收拾就能入住。
主打一个谢述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王讳苦笑不已,只得赶紧回宫禀报。
而郭朝则走向李不语:“师妹,你这朋友当真狂悖,陛下的面子不给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师的面子也不给!要我看,定是和反贼董承那样的一丘之貉!”
李不语冷冷地看着郭朝:“师兄,请你对谢公子放尊重些!”
郭朝越发嫉妒,自己的小师妹从小到大,可从未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就为了一个姓谢的小子,居然跟自己摆脸色?
郭朝讥讽道:“你很喜欢他?李不语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是文圣弟子,切不可和反贼为伍!”
这番话显然触及了李不语的逆鳞:“谢述不是反贼!”
说罢,她拂袖而去。
郭朝:“贱人!”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看向谢述离去的方向,露出一抹冷笑。
不过是个世家公子罢了。
连淡泊书院的门都进不去,又怎配和他抢女人?
不过兹事体大,他还得将谢述来京的事情禀报老师定夺。
另一边。
谢述招摇过市,来到了位于城西的一栋老宅子。
老宅子门庭如旧,透着内敛和低调,和寻常人家无异。
谁能想到,这里隐居着谢家资历最老的祖辈,曾经的大司马,亦是前一任谢家家主,先帝的托孤重臣。
谢廉。
他拱手扬声:“晚辈谢述,拜见老祖!”
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小少爷,老爷子唤您进去。”
谢述起身。
姜瞒和夏侯云则被管家拦下:“老爷子只让小少爷一个人进去,其余人,不行。”
“在外面等我。”谢述叮嘱道,随即跨过门槛,进入府内。
府内的陈设也十分简单。
穿过亭廊,谢述见到一位耄耋之年的白发老者,正坐在自家池塘上钓鱼。
那鱼竿没有鱼钩,也没有鱼饵,只有一条细细的丝线。
池塘不大,清澈见底,谢述瞧得真切,里面分明没有鱼。
谢述没有任何怠慢,轻声缓步走到谢廉身边,俯首一拜。
谢述:“拜见老祖。”
谢廉:“为何入京?”
沉缓的声调犹如朽木磨砂,极为刺耳。
谢述:“孙儿想老祖了。”
谢廉冷笑:“谢朗天和你娘成婚的时候,我就没去!你娘生下你的时候,我也没去!从小到大你都没见过我,我也没管过你,何必在这里扯这些屁话?我这里没有留人的规矩,放完屁赶紧滚!”
谢朗天并非谢廉一脉。
谢朗天乃是谢家旁支一脉,按理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爬到家主的位置上,若非谢廉儿子早夭,本族后继无人,谢朗天又异军突起,为谢家谋了不少实利,呼声与日俱增,谢廉当初也不会将家主之位交给谢朗天。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看不起谢朗天。
并非是因为谢朗天的旁系身份。
而是他打心眼里觉得谢朗天这人,心术不正,难堪大用!即使一时风光,将来也会跌落深渊。
谢述正色道:“正因没见过,所以才想见见老祖。”
少年清澈的眼眸让谢廉略微失神。
古井无波的潭水,也泛起一道波纹。
谢廉:“你爹让你来的?”
作为谢家老祖,三朝元老,谢廉的眼光毒辣刁钻。
谢朗天那小子屁股一动,他就知道会拉什么屎,朝廷三番五次给他递圣旨,让他入京述职,他都装死人,心里是什么打算,谢廉心知肚明。
无外乎觉得如今大方朝廷暗弱,他这个黎阳牧大权在握,萌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他不敢入京,所以才会派谢述前来,一来是为了谋求谢廉的帮助,二来则是为了打探朝廷的口风,以求在朝廷和董承之间待价而沽。
没等谢述开口,谢廉便闭上了眼睛,如老僧坐定一般专注于垂钓。
“告诉你爹,我谢家沐受皇恩,莫要自误!”
谢廉为大方操心了一辈子,可不想临死之前,被扣上一顶反贼的帽子!
谢述:“老祖误会了,我爹并不知道我要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鱼竿颤抖了一下。
谢廉猛地睁开眼,重新打量了一遍谢述,沉默半响,从喉咙里缓缓吐出一个字。
“哦?”
谢述:“谢朗天想反,我觉得他成不了事,会将黎阳和谢家拖入深渊,所以斗胆前来,想向老祖求一道恩典。”
谢廉:“起来说话。”
谢述起身。
谢廉:“什么恩典?”
谢述:“请老祖以倒行逆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将谢朗天家主之位剥夺,交由我接替。”
谢廉挖了挖自己的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盯着谢述:“父子相残?为何?”
谢述直接脱出:“谢朗天杀了我娘。”
谢廉眉头紧皱:“他杀了姜家丫头?”
显然,他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对谢述毫不关心。
谢廉幽幽一叹:“可惜了,当初你娘提着礼品,不远千里过来见我,就是为了让我恩准她和你爹的婚事,我还说你爹是走了狗屎运,才娶到如此良人,音容笑貌,恍若昨日……”
谢廉:“老三,赐座。”
老管家将椅子和软垫拿了过来。
心中颇为惊奇。
这可是当初谢朗天都没有过的待遇!
哪怕是当初董承造访,也只能站着和谢廉说话。
谢述坦然入座:“谢老祖。”
谢廉第三次打量起这位素未蒙面的谢家晚辈。
谢廉沉声道:“你斗不过你爹,我老了,说话不算数,如今谢家你爹做主。他的黎阳牧,乃是朝廷给的,有这个身份在,你只能忍。”
谢述:“这也是晚辈来京都的原因,我打算向朝廷奏明谢朗天不臣之心,请幼帝收回成命,下一道讨贼的旨意。”
谢廉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谢廉死死盯着谢述,一字一顿:“这个旨意,朝廷不会给的!”
朝廷还需要拉拢谢朗天,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拔除谢朗天黎阳牧的官职?
且不提谢朗天并未造反,就算他拥兵自重又如何?
朝廷还不是只能虚与委蛇,好生安抚?
谢述露出自信的笑意:“朝廷不会给,但董承会,董承不仅会给,还会助我南下讨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