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神色平静,眼中却流露出杀机,他淡淡地说道:“诸位大人都费心了,趁着这个机会,本相要让杨帆那小子,万劫不复!”
若是论天下最恨杨帆的人里面,胡惟庸绝对能排上前十。
当了中书省左丞相之后,胡惟庸的心胸气度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发狭隘,任何忤逆他的人,胡惟庸都要找机会报复回来,今日,就是胡惟庸准备对杨帆下手的好机会。
随着云奇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群臣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山呼行礼。
朱元璋今日精神抖擞,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道:“今日朝会,只为了一件事,关于军中军务之改革,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
御史台御史周荣了站出来,道:“陛下,此次军务改革乃顺天府知府杨帆杨大人提出的,不过,为何没有见到他本人?他不是要来与我等论理么?”
朱元璋未说话,朱标轻声解释道:“诸位大人尽管畅所欲言,从顺天府来的人就在外面等待,过一会儿,再叫他们进来。”
周荣闻言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臣便先说了,臣认为这军务改革万万不可,改则动摇我大明的根基,陛下,臣还要弹劾杨帆!”
朱元璋神情平淡,说道:“哦?你要弹劾杨帆什么?”
周荣一脸义正词严的说道:“杨帆身为顺天府知府,却肆意插手军务,蛊惑陛下,祸乱朝纲,实乃当今大明最大的佞臣,请陛下将杨帆革职流放!以正视听!”
朱标的眉毛微微一挑,他倒不是惊讶周荣的话,而是惊讶他的胆子太大了。
朱元璋今日要商议的是军务改革,周荣竟然敢混淆视听,将火引到了杨帆身上去,朱皇帝不动声色,道:“嗯,你的意思咱明白了,还有谁要说?”
周荣刚刚退下,立刻又有一个官员站出来,大声道:“陛下!臣认为军法不可擅动,动则动摇军心,使我大明军心不稳,杨帆此举,分明是包藏祸心,杨帆此人,绝不可留……”
一连三位官员,都是抨击杨帆,反对军务改革,这让朱元璋的神情变得越发深邃。
朱元璋环视群臣,道:“说了半天,怎么没有一个领过兵打过仗的出来讲讲?都哑巴了不成?”
就在这时,南雄侯赵庸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元璋看了赵庸一眼,有些意外,往日赵庸可是很少公开发表意见,今日怎么主动出头了?
只听赵庸道:“陛下,臣觉得这军务改革中有些东西有可取之处,但是太过于激进了,这般做法就算初衷是好的,也会在落实的时候产生矛盾,而今战事未平,若擅动现有的军制,容易造成波动。”
赵庸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道:“臣觉得不如待战事平稳之后再行改革,这样既能保证未来军户的利益,又不会影响我大明的国策。”
赵庸这话表面上听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若是深究,就能发现里面的猫腻。
首先,大明北边有残元,这残元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灭了的,其次,就算消灭了残元,那些藏于大漠与草原上的蒙古人,也会在未来多年里,一直威胁大明。
若按照赵庸的说法,这军务改革恐怕还要拖延个十年、八年,到那时候只会更加难以改革。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瞧了一眼朱标,朱标自然心领神会,道:“父皇,儿臣去请顺天府来的人,让他们与诸位大人论论理。”
朱标这一动身,胡惟庸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御史中丞涂节站出来,对朱元璋说道:“陛下,臣要参奏杨帆三大罪!”
朱元璋今天已经听了够多这群文人对杨帆的参奏,索性挥挥手,让涂节尽管说。
“杨帆在山东曲阜,兵围孔府,后更是对圣人后裔不敬,此第一罪!”
“杨帆任职锦衣卫指挥使期间,滥用私刑,屈打成招,造成了诸多冤假错案,此乃第二罪!”
“杨帆在地方任职期间,独断专行,擅自越权行事,导致民怨沸腾!此乃第三罪!”
涂节说得义愤填膺,忽听奉天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涂节喊道:“臣请陛下将杨帆革职下狱,严惩此贼!”
说完,涂节转过身,看了一眼朱标身后的人,瞬间傻眼了。
“杨帆呢?为何不见杨帆?”
“这些都是什么人?”
“似乎是农户野妇?”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当见到朱标身后跟随的十一人之后,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因为杨帆根本就不在其中。
涂节结结巴巴地问道:“太子殿下,杨……杨帆呢?”
朱标微微一笑,说道:“杨大人公务繁忙,帮着魏国公安置移民走不开,所以,就派了这些人过来。”随即,朱标环视四周,笑着说道:“诸位大人,他们里面有密云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有普通的军户辅丁,也有军户的父母、兄弟,还有邻居,对了,还有一位是顺天府知名的媒婆……”
胡惟庸脸色铁青,说道:“太子殿下,杨帆自己不来,却送来这些闲杂人等,这是在藐视陛下威严,您怎可与他一起胡闹?”
胡惟庸心里这个气啊,他费尽心机联络人马,就准备给杨帆一个惊喜,结果杨帆人都没有来,派来了一群小鱼小虾,也怪不得胡惟庸当众失态。
朱标轻声说道:“军务改革涉及的人员众多,而最直接影响的就是军户,杨大人将军户等百姓都送了过来,怎么能说是闲杂人等?莫非胡相觉得,百姓不配说话?”
胡惟庸挤出了一抹笑容,道:“殿下误会了,吾不是那个意思。”
朱标指引着那群人行礼,这里边的人除了沈炼之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他们颤巍巍地行礼之后,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别害怕,杨帆既然让你们来了,你们也知道这军务改革究竟要改什么,来,都说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尽管朱元璋已经很温和了,但君王的威严依旧让人不敢直视,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说话,所以还得沈炼来领头。
“陛下,在下是密云守御千户所千户沈炼,从前元开始,家中一直都是军户,大明建立后,我承袭了父亲的百户之职,后经杨大人挑选,成为密云守御千户所千户。”
朱元璋上下打量着沈炼,点了点头:“咱知道你,杨帆在奏疏中称赞你武艺高强,有勇有谋。”
沈炼微微垂下头,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陛下,下官认为,杨帆大人的军务改革之法极好,而且越快执行越好!”
“下官当百户有三年,当千户一年有余,当百户的时候,下官的同僚百户,几乎人人都会克扣粮饷,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若是谁不克扣,就会被视为异类排挤,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不想克扣的将官,也不得不克扣军卒的粮饷。”
说到这里,沈炼不由得苦笑道:“不瞒陛下您说,若非杨大人慧眼提拔,沈某这脾气不肯与他人同流合污,怕是要和父亲一样,在百户的位子上待一辈子。
下官曾听杨大人说过,这朝廷就是泉水的源头,若是能以严格的制度限制军官**,源头清澈了,下面的溪流自然也会清澈,所以,下官支持军务改革!支持杨大人的主张!”
沈炼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的话语更是让群臣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左御史大夫陈宁轻声说道:“沈千户,你毕竟是将官,你又不是普通的士卒,仅凭你个人的感受,怕是过于片面了。”
陈宁话音未落,站在沈炼身后的一对老夫妻就忍不住了。
那皓首老者拄着拐棍,道:“求陛下发发善心,给我们军户留一条活路吧!”
老者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落下,道:“我刘家一家,两个儿子都参军,可是每个月分到家里面的粮食,还不够养活妻儿老小,天杀的百户、千户经常克扣粮饷。”
老者身边的老妇人也忍不住诉苦:“我家那二儿子,都快三十了还未娶妻,人家一听说是军户,都不愿意与我家结亲,哎!”
朱元璋从龙椅上走下来,好一阵安抚,后面的军户也是一番诉苦,总结起来就是,军户太苦了,还是世袭的苦,祖祖辈辈都要去当军户。
最后就剩下一个媒婆,朱元璋好奇道:“杨帆那小子让你来作甚?”
媒婆在朱元璋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杨大人说了……让我给您说说,这顺天府里面,军户成亲有多难。”
朱元璋背着手,道:“那你说,到底有多难?”
媒婆壮着胆子,道:“我就这么说吧,凡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逼不得已,就没有想与军户结亲的。”
朱皇帝眉毛一挑,问道:“当真?”
媒婆一哆嗦,道:“陛下,我这长了八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军户有啥好啊?世袭传承、又苦又累,得到了钱帛又不多,就减免那几顷地的赋税而已,在我们顺天府还有个说法,叫做‘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
朱元璋的眉头听到“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这十个字的时候,简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
礼部尚书朱梦炎站出来,对媒婆说道:“媒婆,你说的这话当真?本官可从未听到这般说法。”
媒婆笑了,说道:“这位大人真能说笑,您可是京官,在我们顺天府寻常百姓眼里,这顺天府的官员就是顶大的了,您都是京官了,还愁婚配?身边给您说媒的不得有千八百?”
朱梦炎眉头一皱,道:“休要胡言!”
媒婆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忙闭上了嘴。
朱元璋挥挥手,让沈炼等人都下去,然后就开始来回踱步,良久才停下来。
“诸位听到顺天府百姓的话了吧?现在你们觉得,这军务改革还能拖延下去么?”
唐胜宗、赵庸本来得了胡惟庸的授意,准备冲锋陷阵让杨帆好看,可那群百姓现身说法,尤其是那媒婆的一番话,让他们有话也说不出来。
正如那媒婆所说,他们这里站着的都是京官,非富即贵,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为了几斗米折腰,也根本不会愁婚嫁的事情。
可普通的军户事事都要发愁,那些他们难处,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根本不了解。
就拿朱梦炎来说,家中世代清流,他理解不了,为何军户难以娶妻生子。
朱标率先站出来,道:“儿臣支持军务改革!愿亲自担负变革之重任!”
曹国公李文忠这次站了出来,沉声说道:“臣李文忠,赞同军务改革,军务之变革刻不容缓!”
兵部尚书李澄也旋即站出来,行礼说道:“军户之苦深重,而军户又是维护我大明之根本,此时若不变革,将来必成祸患!”
镇国将军沐英亦走出列,道:“臣也支持军务改革!”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胡惟庸以及胡惟庸的一干党羽,被杨帆这一招声东击西给打得措手不及,可木已成舟,胡惟庸只好捏着鼻子,忍下了这件事。
朱元璋望着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的群臣,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道:“好!军务改制由太子主导,曹国公李文忠、镇国将军沐英、兵部尚书李澄辅佐,从明年开始施行!”
就这样,洪武十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一场关乎大明未来命运的变革,正式开始。
回到府邸,胡惟庸冷着个脸,了解他的人都应该知道,此时胡惟庸的内心是多么的愤怒,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结果杨帆就派了一群臭鱼烂虾让自己一败涂地,他心里那个恨呀!
可是没办法,朱元璋在上面压着,他就算有恨也无处可发,此时的胡惟庸已经发现,自己就算坐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面对某些事时,也没办法,他内心慢慢有所改变。
顺天府,北平。
杨帆站在院落地,望着盛开的梅花怔怔出神。
一件披风披在了杨帆的身上,红薯伸手为他整理衣衫,道:“天凉了,大人怎么不进屋在外面待着?”
杨帆望着那梅花,轻声说道:“这个时辰,应该有结果了。”
红薯微微一怔,“大人在说什么结果?”
杨帆嘴角上扬道:“当然是京城朝堂里的论理。”
红薯轻声说道:“大人您送去的那些人,能左右朝局么?”
杨帆伸出手,接住了一朵雪花,笑了:“会的,我送去的不是人,而是民心,民心所向,任谁都无法扭转。”他抬起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北平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