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秋吐出“汪大人”三个字后,朱元璋立刻对着常遇春和徐达,状若无意的吩咐道。

“徐达,常大眼,你们两个先去视察一下汴梁的城防状况。”

“晚点咱再去找你们两个。”

“是。”

二人朝着朱元璋深施一礼,便起身朝殿外,大步走去。

对于朱元璋的用意,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什么视察城防!

这爷俩是要说悄悄话了!

但从刚刚的话语中,就连常遇春都意识到了,在独掌草原贸易的背后,蕴含着多么巨大的风险!

别的不说,将来草原南下,第一个要劫掠的,便是在河套北部,进行贸易的世家大族!

总不能放着眼皮子底下的肥羊不抢,非要大老远跑到燕山以南折腾吧?

季秋还要把防线,设置在宁夏卫一带,将河套地区孤立出去...

这不摆明了告诉那些部落,“此处好抢,速来”么?

一想到这,常遇春顿时有些悻悻然的对着徐达说道。

“唉,秋哥儿真是被军师带坏了...”

“有的时候,我看着秋哥儿,都感觉脖子一阵发凉!”

军师真是一点分寸没有!

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秋哥儿,就这么没了!

“嘘。”

听着常遇春的感慨,徐达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走出好远,徐达这才淡淡的开口道。

“你怕什么?难不成你觉得秋哥儿,会算计到你我头上?”

“而且秋哥儿变没变,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上位觉得秋哥儿没变,那就没变。”

“至于军师...”

“随他去吧。”

常遇春嘿嘿一乐,对徐达这番话很是认可。

“这倒也是。”

而汴梁的官府内,朱元璋已经把季秋拽到了身前,狠狠地训斥道。

“你这兔崽子,说话也不分个场合。”

“刚刚那些话,是能当众说出来的吗?”

皇帝的义子,当众说要算计朝中大臣。

这事传出去,多不体面啊!

“干爹,我也没想那么多。”

“再说了,大将军和副将军,也不是外人。”

“听去就听去呗。”

朱元璋顿时一愣,好半天有些恍惚的应道。

“对,对...”

“天德和伯仁,不是外人...”

朱元璋没有告诉任何人。

自打登上皇位以后,他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个身份的地位,实在太高,高到独悬天际,高到身旁无人相伴。

与那些孤苦一生的帝王比起来,朱元璋是幸运的,至少还能有着马皇后,以及季秋,朱标等人的陪伴。

可若是面对徐达,常遇春,这些当年亲热无比,一起打下江山的兄弟。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朱元璋心中,确实对他们充满了忌惮。

怕文臣弄权,怕武将祸国,又怕江山被人夺走。

当这份怕,发展到顶峰,便是他彻底摆脱“朱重八”这个身份,转变成冷漠无情的“洪武大帝”的时候。

那时,朱元璋的身边,才是真正的孤苦,才是真正的,无人相伴。

然而季秋的话,“无意中”点醒了朱元璋。

朝中大臣,并不是所有人都盯着朱家的江山。

更是有人会坚定的选择站到朱元璋身旁,为他,为大明,奋战到最后。

看着怔怔出神的朱元璋,季秋非常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只是专注的盯着朱元璋。

等到朱元璋慢慢回过神时,季秋这才抢先开口道。

“干爹,想啥呢,半天不说话?”

“没啥...”

看了季秋一眼,朱元璋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道。

“秋儿啊,你继续说。”

“咱听着。”

说起来,季秋这还是第一次在朱元璋面前,展露自己的“毒士”本色。

现在来看,季秋的表现,明显没有引起朱元璋的猜忌。

季秋心中悬着的石头,也可以落下了。

想想也是,毕竟季秋和朱元璋夫妇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跟朱标更是亲如兄弟。

再加上还有刘伯温...现在又多了个李善长当怨种,季秋就算表现的有别于常人,也不是什么怪事。

经过这一年多的铺垫,季秋若是在朱元璋面前藏拙,反而会失去他在朱元璋面前“至诚”的印象,落得朱元璋的猜忌。念及于此,季秋索性不再收敛,将自己关于大明北疆的谋划,和盘托出!

“干爹,草原贸易这件事,我猜会受到一定阻力。”

“朝中大臣估计会有很多人会说,此举和资敌无异。”

“您可千万别听他们的。”

朱元璋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但在心里,朱元璋其实也认为此举和资敌无异...

无非就是算了算账,朱元璋认为进行通商,远比用大军镇守来的划算,这才捏着鼻子认下了。

看着朱元璋略显敷衍的态度,季秋叹了口气,顿时猜到了他的想法。

“干爹,你可千万不能也有这种想法。”

“咱们大明不和草原通商,难不成草原,就不能获取中原的物资了吗?”

“若是一味加以限制,只会增加草原人获取这些物资的成本,进而使得更多的人,将这些物资,转卖到草原上。”

“他们敢!”

一听这话,朱元璋震怒不已,大喝道!

“谁若是敢这么干,咱便抄家灭族!”

“震慑几次,看看谁还敢这么做?”

话语间,朱元璋身上的杀意毫不掩饰的迸发而出,令一旁的毛骧直接拜倒在地。

季秋却是丝毫不怕,只是轻轻的道出了一个事实。

“干爹,我大明北疆南北纵横两千里,哪里不能和草原进行交易?”

“咱们怎么可能照看的到这么多地方?”

“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在的时候,这群宵小自然不敢作祟。”

“可若是您不在了,这群宵小总会等到机会的!”

“届时,这群宵小可能还会拿着您不许与草原进行贸易的祖训,堵朝廷的嘴,不让朝廷以此牟利。”

“可私底下,这群宵小比谁卖的都起劲!”

季秋说的,其实便是大明中后期的情况。

东南士族把持朝政,顺便拼命往海外出售货物,垄断了远洋贸易的惊人利润。

而北方豪族也不闲着,一边克扣边军的粮饷,一边往草原上贩卖食盐,铁矿等战略物资,赚的钱一点也不比东南士族少。

毕竟蒙古高原上,金矿银矿可是不少,游牧民族用的又是以物易物的贸易手段,自然用不到金银。

到最后,这些金银便是落入了北方豪族的口袋中。

两伙人分别高举“片板不得下海,这是太祖祖训!”,以及“与草原互市,便是资敌!”的大旗,垄断了大明南北贸易的所有利润。

最终在这两伙“忠良”兢兢业业的祸祸下,大明理所应当的亡国了。

说句实在话,大明能坚持这么久,季秋都感觉诧异!

朱元璋本来还想反驳季秋的说辞,可思虑半天,朱元璋还是颇为郁闷的停下了。

因为他知道,季秋说的是对的。

这种情况,真的有可能发生!

哪怕仅仅是可能,朱元璋也不能容忍!

“咱知道了...”

“在河套与草原进行贸易的事,等剿灭北元,咱会落实下去的。”

“至于让汪广洋的家族,负责此事...”

“你又有何打算?”

“干爹,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与草原私下贸易,是堵不住的。”

季秋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可这笑容中,却是带有对那些自诩忠良的“蛀虫”的三分轻蔑,三分鄙视,和三分不屑。

“对于铁矿石等物资,咱们当然是不会允许卖到草原上的。”

“但时间一长,这些物资的价格肯定会不断上涨。”

“干爹,你猜猜,届时汪大人的家族,会不会舍得拒绝,这泼天的富贵?”

话音落下,一旁的毛骧差点就没忍住,起身高呼!

这也太特么阴险了!

现在没把柄治你?

无妨,季总旗有的是办法,让汪广洋主动将把柄送到朱元璋手中!

并且还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还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制高点!

其他东南士族就算“捞人”,都不好意思张嘴!

谁让汪大人资敌了呢?

然而季秋的目的,还不止这一个!

“干爹也不必担心汪大人之后,还有没有人,敢于接手这份差事。”

“独掌大明和草原的贸易,利润何等惊人?”

“哪怕明知道这份利润的背后,蕴含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这群人也会趋之若鹜。”

“然而,人心都是贪婪的,这些大族更是!”

“等到时间一长,这群人绝对会不满足于现状,继续步汪大人的后尘。”“至于接下来嘛...”

“嘿嘿!”

季秋嘿嘿一笑,听的毛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这都不是钓鱼了,而是用网来捞鱼!

灭门绝户的那种!

以后朱元璋想要动谁,都不需要收集证据,把人往河套一扔,证据就会自己上门!

最恐怖的是,朱元璋处理这些大族,可谓是名正言顺!

杀完之后,其他大臣还得说杀得妙,杀得好!

谁若不说,谁便是想要“资敌”的奸臣!

毕竟河套的贸易权,又空出来了。

要是不表示表示自己和之前那些“奸臣”不同,怎么能在朱元璋这,脱颖而出呢?

“其实此举还有一个好处。”

听见季秋的声音,毛骧终于忍不住了,抬头看向季秋,满是震惊与问号。

还有?

你这有完没完了?

真要把这群大族祸祸死呗?

季秋却是没有注意到毛骧的异样,仍是继续开口道。

“还是上面那个原因。”

“北方大族与草原的贸易,朝廷很难进行监管。”

“但其他大族可以,尤其是掌管河套贸易权的大族。”

“毕竟这事关他们自己的利益,自然会非常上心。”

“一旦有北方豪族敢于向草原出售物资,自然会有人跳出来检举。”

“原本的贸易之事,便会演化成朝堂之上的对立。”

说到这,季秋对着朱元璋深施一礼,淡淡道。

“如此一来,不光我大明北疆可定。”

“而大明朝堂,也会迎来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新气象。”

“干爹可无忧矣!”

听罢,朱元璋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拍手叫好!

“好!妙!”

“真是咱的麒麟儿!”

而一旁毛骧,此刻已经低下了头,神情之中,有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以后,绝对不能得罪秋哥儿!

这心思太深了!

这哪是“毒计”啊?

这不纯纯的“毒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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