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寝殿。夜长更漏,万籁俱寂。窗棂将隐隐的月光筛进来,光阴的步履在窗棂上移动,显得又轻又滑。龙涎燃尽,幽殿香沉,这样的静谧安好,本该响应着睡眠的甜美气息。

君怜在榻上翻了一个身,将脸朝向内里。榻前不远处席地而眠的三两个宫人鼻息轻微。莲叶警醒,从卧铺上撑起身子,隔着纱帐仔细地向榻上观察片刻,见圣人再无动静,便重又睡下。打从圣人在思存殿病倒之后,她的值宿地点就从寝殿外搬到了这里。

君怜缓缓睁开了眼睛。

没完没了的失眠让她变得衰弱,她已经许久没有尝到做个美梦的滋味了。她想尽快地睡着,尽快地恢复胃口,尽快地好起来。在君贵回来之前,她应该将自己变得好好的,以便用最好的状态迎接他,与他再次彻底和解,与他平心静气地商议实现大志所应选取的最佳途径……,尽管她并不知道君贵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然而,越是着急,她就越睡不着,越吃不下,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容乐观。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挣扎着坐起身子,披衣下榻。莲叶闻声,忙爬起身跟过来:“圣人怎么起来了?圣人要什么,遣臣妾去做就好了。”君怜摇摇头:“我要看看月华,你且睡去。”莲叶暗地叹口气,忙去取了大氅来替圣人披上,又退在一旁候着。

推开不久前刚换了薄纱的窗棂,君怜注视着被宫殿建筑的轮廓切割得狭仄的夜空。月亮如半面残镜,深空中零星散布着为数不多的星辰。

这是古老中原腹心之地四月下旬的夜空。四月是孟夏之月,孟夏过完,仲夏就该到了。无论是地理方志还是亲身见闻都告诉她,仲夏,是淮水泛滥的季节。

一支以陆战见长的军队,如何在水网密布的地域、在江河泛滥的季节,与一支以水战见长的军队,打赢那场旷日持久的大仗呢?……

牵牛烹羊、箪食壶浆迎谒王师于路,只是出征之初的短暂美景。王师中难以尽弃的恶习,以“白甲军”为代表的淮南黎民对王师的拒绝,会让这场战争变成一片广阔无边的淤泥之海。战斗从来都不可能是战争的真正目的,倘若丧失恢复中朝旧疆、统一江山、造福天下的正义性,立足百年的帝王大业也不过是以他人的血肉填塞欲壑的污秽场而已……

君贵对于胶着战事的焦虑,势必会损害他的身体健康,也很可能导致他对形势的判断产生失误,进而冒进冲动,从而失去对军事与政治的平衡把握,陷入真正的危局。

而且,君贵是跟她赌了气走的。是她错了,她那么了解他,她明明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与他交流,为什么还要让他承受着那样巨大的心理压力出征?他会将那种压力转化成一往无前的动力,她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可能只会起到反作用。不达到目的,他不会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战争的进行将会越来越艰难,战争的结束将会遥遥无期。

她的心拧出苦汁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上苍有知,可否明示未来的吉凶,可否给予她如何挽回正逐渐到来的危局的指示?

“莲叶,掌灯。”良久,她转过身来,毅然吩咐道。“圣人?!”侍从们不知何时都已起来了,听闻圣人的吩咐尽皆感到惊讶,相顾迟疑。“掌灯。”

君怜从榻侧拿过几本书、一沓字纸,坐到一张不大的几案前。明亮的多头烛光映照着摊开的书和纸,纸上有这几日她所写所绘的一些文字、卦爻和演算符号。她循着自己在《太白万胜诀》和《青囊奥义》等书中所夹的书签,将书页翻开放在一旁。她握着笔,支颐沉思。一时又再翻书,再演算,再涂抹,再思索。她的思路似乎卡住了,愣愣看着眼前这几张演算纸发呆。

濠州城下。水寨之外。高埠之上,君贵稳坐胡床督战。

他的面色中有几丝难掩的疲惫,他对于眼前的攻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根据各处来的军报,他意识到,一度蓬勃发展、有所突破的战局又重新变得僵持不下了。

他想不明白,李伯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刘仁赡、郭廷谓这些人为他如此拼死顽抗?他自忖是一个比李伯玉更好的主上,他们要降顺于他,就如此艰难么?

韩令坤、张永德分别攻下了楚州、泗州附近的县镇,可是对州城本身发起的攻击毫无进展。齐藏珍攻打黄州未果。何超所拿下的光州、郭令图所拿下的舒州都遭到猛烈反攻,情况很不稳定。目下,只有向训据守的扬州和马崇祚据守、赵匡胤遥相呼应的滁州,还稍微像个样子。

“白甲军”的存在,成了王师一个巨大的噩梦。反抗变得越来越强烈,他们不满足于自卫,逐渐与唐军配合,改为主动出击。王师不得分出精力和人马来,疲于应付他们不定期的袭扰。这就意味着,在正规军之外,后唐突然拥有了一支数目庞大且具备一定实战能力的民兵—这是他从国境内带来的数十万民夫所不及的。外敌让江南朝野迅速团结起来,原本腹诽朝廷的乡民与乌烟瘴气的后唐上位者之间突然达成了谅解。虽然他相信这种团结不可能是长久的,但要打破、击散这一脆弱的联合,王师却必须花费数倍于早前的力气与耐心。

而王师各军的士气与体力就像一组绷紧的牛皮筋,已经全面到达了他们的极限。目下他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快速高效地让全军缓过劲来,安然度过所有长年累月的大仗所必经的疲劳期,不要将牛皮筋绷过了头,砰砰绷断了。

真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紫烟阁。阁楼。君怜与朱雀倚在宽厚的朱漆栏杆上,南面而望。侍从们都退在后方。宫阙重重,极目远视,可依稀看到宫城外的市井树木,若望向天边,又有一带远山,一抹闲云。这紫烟阁取道家意境,阁楼造了三重,每重挑高倍半于寻常屋宇,因此,三重之上,视野便相当可观了。

君怜好几日没出过坤宁宫,今日起兴亲自到紫烟阁来,倒教朱雀好一阵惊喜。朱雀问过莲叶,知道君怜昨夜睡了两个半时辰,早起吃了一碗粥,看上去,倒是个好转的兆头。不过素常君怜来都会带上观音和训哥儿,今日没带,想来是精神不佳,受不了孩儿们聒噪。

君怜说想登阁赏景,朱雀便携了她手慢慢上来。

山河满目,平原茫茫。可是她所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在哪里?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朱雀见君怜痴痴凝望不已,想起她所定的烈焰旋师曲名和那日两人的谈话,便将手向远处一指,安慰道:“君怜,你只管往东南方望,视线飞过九百里,就是淮水了。你信么,当此之时,他也正望向西北方的京师宫阙。你们俩的视线,终究会在半空相遇。……如此,便可一解你心头之苦了。”

“嗯。”君怜淡然一笑。朱雀明白她的心事,她明白朱雀的话。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她都听到了。淮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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