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宫墙外百余步便停了下来,夏景昀下了马车,和靳忠一起走向了宫城。
望着眼前高耸的宫墙,他不由心头思绪万千。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了,终于从遥远的泗水州劳工营,走到了这宫城之外。
并且,即将走进了这宫墙之中。
从这一刻起,自己的未来又将迎来什么变化呢?
靳忠看着夏景昀微微晃神的样子,心头忍不住生出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
没有人能够在第一眼瞧见这巍峨宫城时,不在皇权的威压下失神,即使这位已经初显天才之姿的夏公子也不能例外。
靳忠笑着道:“夏公子,回头您还会常来,慢慢就习惯了。”
夏景昀笑了笑,他当然听出了靳忠的意思,也知道靳忠以为他是被这所谓的煌煌天威震慑住了,殊不知他算是这天底下对这巍巍高耸的宫城最是无感之人,也是对这所谓唯我独尊的皇权最没有敬畏之心的人。
但他不至于傻到去跟靳忠辩解什么,点了点头,“借公公吉言,咱们走吧。”
出示了腰牌,靳忠领着夏景昀走入宫墙。
或许是因为夏景昀的和蔼可亲,或许是因为夏景昀背后站着德妃,又或许是那一袋金银起了效果,靳忠贴心地小声为夏景昀介绍提点着。
“到了地方之后,公子切莫乱跑,也切莫乱动各类物件。”
“在陛下面前奏对,切莫失了尊卑。”
“您是第一次入宫,想来陛下也不会苛责与您,多少现在的中枢重臣第一次君前奏对,都有些语无伦次,夏公子不必太紧张。”
靳忠小声说着,夏景昀默默听着,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开阔敞亮的房间外。
房门口,站着一个比靳忠大了不少的太监,瞧见夏景昀便笑着拱手,“夏公子,陛下吩咐,您在此间等他,他稍后便至。”
说着他打开房门,伸手一请。
夏景昀跟靳忠点头告别,走了进去。
站在房中,他自然是下意识地打量起来房中的陈设。
这显然是一间书房,宽大的书桌,考究的布局,以及架子上那些随便一件就能引得无数人疯抢的古玩珍藏,再搭上随处可见的亮眼的明黄色,几乎就是将【御书房】这三个字亮在了明面上。
一面墙壁上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忧乐堂】三个字。
夏景昀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乐了。
看来自己这是挠中了这位陛下的痒痒肉了?
不过想来也是,范文正公这一句,的确是人臣之典范,国士之风姿,被君王引以为傲,并推而广之,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心里有数,并未因此而自豪。
目光右移,在墙上的字画中,居然瞧见了那副自己送给阿姊的字。
上面赫然正是当初他抄写的水调歌头。
旁边还多了一个鲜红的大印。
夏景昀同样并不意外这样的千古绝唱能够赢得当朝皇帝的青眼,毕竟是他那个世界的中秋第一词。
同时他也没有什么骄傲的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宣传者,偷摸用一下帮自己抒发一些情感,完成一些任务,就挺好了,若是真当这是自己的水平洋洋自得,那就有些太过无耻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字还是可以的。
在云老爷子的悉心指导下,他对这个世界的书法艺术进行了吸纳消化,整体的技法愈发纯熟,的确可以称得上好字了。
带着这点小小骄傲,他继续四处望去,当好奇的目光投入到书房之上,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书架上摆着一本摊开的折子,折子上竟赫然是自己当初在泗水州写下的那篇分析德妃省亲目的和效果的文章。
这可是百分百他自己的东西了,夏景昀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一个中年人出现在了夏景昀的视野中。
身形中等,不算高大威猛,也没有矮小干瘦,稍带着几分颀长,面容白净,蓄着短须,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从容气度。
这不废话嘛,唯我独尊,能不从容么?
夏景昀连忙行礼,“草民夏景昀,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额外多说一句,大夏礼仪,除了祭祀、接旨等严肃场合,并不怎么行跪拜之礼,甚至开国之初,朝臣上朝都还有座,后面取消之后,也只需作揖行礼即可。
这一点就让夏景昀觉得很是不错。
“哈哈!免礼!”
崇宁帝似乎真的很随和,又或者真的十分欣赏夏景昀,竟然直接伸手将夏景昀扶起,然后顺势就握着他的手,满意地看着他,“果然是一表人才,你一来,这中京城中,不知又有多少权贵千金夜不能寐了。”
夏景昀有些受宠若惊,连声谦虚,“陛下德泽遍布天下,四海之内,不知有多少远胜草民之人杰。”
“哈哈!”崇宁帝笑着放开了他的手,“都是自家人,无需拘束,坐下说话吧!”
自家人?
夏景昀心头跳了跳,在太监搬来的凳子上坐下,朝对方点头致谢。
崇宁帝伸手拿起桌上的折子,笑着道:“你来之前,朕正在看你的那些诗文,确实不错,有才,有见地,更关键的是,有一颗忠君爱国的心,这是朕尤为欣赏的。”
夏景昀微抬屁股,“全赖国朝之教化遍布天下,草民才能识文断字,读书知礼,自当忠君爱国,以思回报。”
“若是人人都有你这般想法便好了!”
崇宁帝哼了一声,“有些人,世受皇恩,却偏偏跋扈霸道,不思为国尽忠,贪权敛财无度。昨夜,你受苦了。”
夏景昀这下连忙起身,“草民之事,竟惊扰陛下,已是不胜惶恐,还未谢过陛下主持公道,还草民清白之恩情。”
崇宁帝似笑非笑,“朕亦知你不是那等迂腐书生,否则也做不出昨夜之事,就无需在朕面前如此客气了。”
夏景昀讪笑两声,“陛下天目如炬,草民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崇宁帝起身站在窗边,负手看着窗外,“你昨夜之举,算是切中了朕的心意,朝堂需要平衡,吕家的确有些太过势大了,但是无缘无故也不能强行作为,你这把刀递来得刚好。”
他转身看着夏景昀,“吕家交出了三个职位,一个兵部侍郎,一个虎贲中郎将,一个中护军将军,此事也算你一功,朕可以赏你其中一个位置,你现在未过科举自然是不能亲自当的,但是可以拿给你阿姊,让她来分配,也算你送给她的一个见面礼吧。”
夏景昀再度起身,速度比先前麻溜得多,“草民惶恐,此等国朝大事,草民断断不敢妄言,更是不敢染指的。”
崇宁帝略有不耐,“朕欣赏你,才与你说这些体己话,这些事都是心知肚明之事,有什么不敢妄言的!”
夏景昀直接双膝一跪,俯首道:“陛下,草民昨夜之举,只为自保,不敢擅言军国重器,更不敢视国朝官职如囊中私物,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事全赖陛下一言而断。草民只愿以有用之身,回报君王厚爱,造福社稷江山,断不敢玩弄权术,视官爵如私产!草民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这孩子!”崇宁帝有些无奈,“我再问你一遍,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别怪朕不体恤德妃,不照看你啊!”
你最好永远都别再体恤.......
夏景昀连忙道:“草民所言,句句发自内心,请陛下体谅!”
“行吧!起来吧。”
崇宁帝态度忽然转冷,“朕有些乏了,让高益带你去长乐宫,看看你阿姊吧。”
夏景昀缓缓站起,“草民告退!”
他面朝崇宁帝,缓缓后退,退出了房门,偷偷地长出一口气。
外袍之下,整个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御书房中,崇宁帝倚着凭几,回想着夏景昀方才的话,目光在那块忧乐堂的牌匾上掠过,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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