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西先生点了点头。
秦老家主接着道:“但若三位先生站在我秦家一方来看呢?嫡长子横死街头,长房断了继承人,尸首至今停灵于府上不得入葬,所求不过缉凶复仇。陛下怜爱,特命三司会审,最直接的线索就落在了夏公子身上,夏公子入狱待查,我秦家难道能在此刻上书陛下,请释其罪,干预有司审理?如若有司查明真相觉得夏公子无罪,将其释放,另寻真凶,在下绝无异议,但若是就这般将其放出来,对我秦家而言,至亲之死,若不能为其伸张正义,如何凝聚人心?族人如何得安?”
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今日族中已有族老另起心思,想要争夺家主继承之位了,值此关头,在下又如何能应此言,如何敢应此言啊?”
“三位先生之请,按说在下自当满口应允,但我若应允,恐怕这秦家全族之凝聚就将不存,祖宗历代所积累之声誉就将难保啊。”
说完,他朝着三位老先生长长一揖,“请三位先生恕罪,请胶东郡王恕罪!”
临西先生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长叹一声,“罢了,今日之事,是我等欠考虑了,冒昧叨扰,告辞!”
说完朝着秦老家主回了一礼,转身离开。
晚林先生和空壁先生也回了一礼,跟着走出。
东方白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回了一礼,转身跟着出去。
亲自将众人送出去,秦家家主一脸担忧,“父亲,就这么拒绝了?这可是涂山三杰啊!”
秦老家主抿着嘴,显然压力也不小,“还不够,等等,再等等。”
......
“怎么样了?”
换好一身青衣的秦璃看着前去打探消息的婢女,神色关切。
“听说老老爷拒绝了对方,现在三位老先生带着胶东郡王已经走了。”
秦璃心头一惊,稍一琢磨便立刻起身,“收拾一下,随我出门。”
“去哪儿啊?”
“跟着就是!”
不多时,黑冰台的大门外,婢女腿都吓软了,抱着秦璃的胳膊,“小姐,咱这是干啥啊?”
她咽了口唾沫,“是,来福前几日说喜欢我想跟我过日子,我看他长得健壮也有点动心,但我没答应他啊,我们之间啥事都还没有呢,犯不着把我送这儿来吧?”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的秦璃扭头一看,眼角抖了抖,迟疑了一会儿,还真没有走进去,而是转头对车夫道:“去江安侯府。”
车夫没有迟疑,仿佛也同样带着几分想要赶紧逃离的恐惧离开。
到了江安侯府,和上次一样,迎接她的依旧是侯府众人不善的目光。
不过区别在于,冯秀云这一次却将她迎了进去。
冯秀云没有摆出一副主家架子,而是来到了后院的凉亭中,屏退左右,两个女子相对而坐。
四周百步之内,都无一人。
冯秀云说着开场白,也像是在解释为什么要这般动作,“按照他对你的赞许,你在这个时候来到侯府,必然有所见教。”
秦璃微微一笑,“久闻冯姑娘曾为尚宫台主事,行事聪颖果决,素为德妃娘娘所倚重,今日一观果然名不虚传。”
刚刚得到涂山三杰无功而返消息的冯秀云正是心烦意乱之际,闻言眉头微皱,“他尚在黑冰台死牢中受苦,我并没有心情与秦姑娘客套绕圈子。”
秦璃开口道:“只要夏公子的确与大兄之死无关,我会全力帮助夏公子脱困。”
她在深思熟虑之后,并没有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就好像她自己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一样。
冯秀云闻言眼前登时一亮,“真的?”
“秦姑娘打算如何帮我们?”
冯秀云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秦璃也早有准备,开口道:“如果夏公子并非幕后主使,夏公子之危,首在于春闱,若不能参考,则错失良机,蹉跎三年,值此天下剧变之际,便是大患。其次则在于被人诬作凶手,而以凶手论罪,虽有陛下赏识、德妃庇护,这一点对手难以做到,但也不得不防。我能做的,第一是将府中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你,让你们可以有所针对,其次是会尽量劝诫父祖,让他们公正地看待此事。”
“至于还有些事情......”
秦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春风帮忙摇着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了美人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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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城内的某处大宅之中,一个汉子恭敬地汇报着,“主公,秦家再一次态度明确地拒绝,涂山三杰带着胶东郡王无功而返。”
男人坐得端正笔直,闻言轻笑一声,“那三个老头子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平日里大家敬重他们,无非是他们自己与世无争,跟人没有利益相冲,谁也不想平白得罪这天底下的读书人,但现在人家儿子都死了,你上门让人家放过凶手,怎么可能,自取其辱罢了。”
汉子点头附和,然后道:“涂山三杰都无功而返了,江安侯府还能有什么办法?”
男人笑了笑,“自然是请他们最后的底牌了。”
“主公是说德妃会亲自去求情?”
“德妃不去,她手底下这些人受过夏景昀恩惠之人,必会离心离德,而且她一向自诩仁厚,从任何角度来看,她都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汉子担忧道:“可若是德妃出手,秦家能顶得住吗?秦家若是顶不住,夏景昀不就被放出来了?咱们的盘算里面很大一块就落空了啊!”
男人淡淡一笑,“无妨,此事我早有考虑,去将另外那则消息散出去吧。”
汉子眼前一亮,正要退下,男人却又叫住了他,“现在黑冰台和京兆府的人一定极其警觉,眼线到处都是,如今已有暴露之危,千万要小心谨慎行事,不得大意!”
“是!”
“另外,两位牺牲之人的善后要做好,家眷要好生照看。”
“是!主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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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英国公的书房中,响起了一阵洪亮畅快的笑声。
“没想到连那三个老头子出面,秦家的老东西依然敢不松口,夏景昀这回是完了!铁定完了!”
一旁的亲随也笑着拱手,“恭喜老爷,除一大患!那夏景昀不能科考,即便强行封官,我等亦可以士林舆论讥之,未来三年,此人充其量不过一白衣谋士尔!”
英国公缓缓点头,“就连涂山三杰都无法劝动,秦家这是铁了心要拿夏景昀壮声势了,接下来就看德妃那个女人会不会放下脸皮去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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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六,距离春闱还有十二日。
长乐宫中,看着低眉顺目,默默帮他揉捏胳膊的德妃,心思极深的崇宁帝都忍不住主动开口道:“你不为那孩子求求情?”
德妃停下动作,抬起头,“先前高阳遇刺,臣妾自然要请求陛下为他主持公道,以免贼人逍遥法外,同时也是为了整肃法纪。但如今秦家嫡长子同样遇刺身亡,臣妾又岂能因私利而废公心,阻挠别人寻求公道。”
她重新帮忙揉捏起来,“更何况,陛下既已下旨,臣妾只当为陛下分忧,又岂可为陛下添乱呢?臣妾相信有司必能公正执法,不至于让其蒙冤受屈。”
崇宁帝摇头感慨,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你就不怕今后他出狱,责怪你未能倾力救他?”
德妃轻笑道:“说起来或许陛下不信,我与阿弟之间,相识日短,之所以可以如此相信和亲密,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都希望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我想他不会希望我枉顾法度,徇私救他的。包括那些聚集在江安侯府的人,听阿弟说,他也优先裁量品行,只愿收纳那些忠君爱国之人,而非聚拢朋党,只求壮大声势。”
崇宁帝缓缓点头,“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倾则绝;以权相交,权失则弃;唯志同道合,其情久且坚。”
说完,他放下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的杂书,笑容玩味,“朕再问最后一遍,真没有事情要求朕?”
德妃开口道:“臣妾唯一的希望就是阿弟不要错过了春闱,不至使他拳拳报国之心落空,陛下亦不得光明正大用之。”
崇宁帝笑着道:“你希望朕出手帮你?”
德妃轻声道:“君无戏言,臣妾断不会因此事而有损陛下之威信。臣妾想修书一封,请求秦家能够暂时通融一番,让高阳参加了春闱之后再说,不知陛下以为妥否?”
崇宁帝想了想,点了点头,“嗯,你写吧,我让靳忠去帮你送。”
德妃起身,跪伏在地,“臣妾谢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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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七,距离春闱开始,还有十一日。
一个宫中内侍,快马冲出了宫禁,他即将驶过依旧繁华热闹的中京城街巷,去往京中首富的秦家。
与此同时,一个管事忙不迭地跑入了秦家。
“老爷,不好了!”
秦家家主最近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闻言忍不住开口骂道:“我好好的,有什么不好!”
“老爷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在乱传,说什么我们跟已经被处死的了前礼部尚书石定忠家有牵扯,私藏了石定忠的夫人!”
秦家家主只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道:“具体怎么说的,细细说来!”
“是这样!”管事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城里不知道怎么就起了个流言,说当初......
夏贼跟石家交恶,最终石家伏法,但是石定忠的夫人却是我们秦家某位掌权者的私生女,于是将其偷偷换了出来。
然后这事儿就被夏贼知道了,于是这才迁怒于咱们秦家,设计杀了咱们家的大公子以警告秦家。
现在都在城里传开啦!”
“什么狗屁说法!”
秦家家主拍案而起,带着浓重的心虚道:“这是诽谤!彻头彻尾的诽谤!我们秦家与石定忠的罪眷毫无瓜葛!”
管事愣愣地看着秦家家主,眨了眨眼睛,您最应该的反应不应该是说原来如此,然后去找黑冰台报信,提审夏景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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