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距离春闱开考还剩七日。
中京城没有秘密,尤其对于这些自诩已经进入帝国上层的读书人来说,更乐于了解朝堂变局和故事。
虽然当消息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手,而且大多已经面目全非,但并不妨碍他们论政的热情。
当德妃亲自去信被秦家拒绝,和被视作德妃一系最后一搏的卫远志、王若水等人公开进谏被群起而攻之,无功而返之后,似乎夏景昀的春闱之路已经可以无比确定地彻底终止了。
泗水会馆之中,一个举子笑着道:“徐伯翼,你现在又如何说?”
徐大鹏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番姿态落在对方眼里,不啻当场认怂,于是气焰更甚,“哎哟,难得啊,还能看到伯翼兄这般姿态,当日不是还信誓旦旦地相信夏高阳能参加春闱吗?怎么现在不吭气了?”
徐大鹏扭头看着他,“不跟你这种蠢货争论你还来劲儿了是吧?”
他语调一高,“高阳不能参加春闱对你有什么好,让你这么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当初广陵州那个石子贤带着人将我们各州学子的脸面踩在地上蹂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厉害,出来耀武扬威替我们出头呢?当初是谁揭穿了对方阴谋,保全了我们的颜面的?现在就忘了?”
“我.......”
“你什么你!你就是觉得高阳这样一个板上钉钉能高中的人不参加,你就能够多一份机会是吧?就你这种龌龊心思,趁早别去考了,去了也考不上,考上了也丢死人!我辈读书人哪个不是竞相争高,哪有如你这般希望别人都考不了自己好高中的!”
“你......”
“我什么我!我哪句说错了吗?现在时候未到,你凭什么就断言高阳参加不了,他要是能参加了,你是在大街上挑一坨马粪当众吃下去,还是脱了衣服出去御街上跑一圈啊?”
“粗鄙!粗鄙!堂堂举子会馆,岂容你这等粗鄙之言,简直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你这等忘恩负义,不思帮扶,幸灾乐祸的龌龊心思,才是真正丢读书人的脸!”
徐大鹏火力全开,句句直指对方要害,喷得对方掩面自闭而去。
但等他骂完,怒气未消地坐下,坐在他对面的曾济民轻声道:“伯翼这般激动,想必也是心中烦忧吧。”
徐大鹏叹了口气,将心头忧虑清楚地陈列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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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距离春闱开始还有六日。
“老爷!不......”
秦家的管事风风火火地跑进府中,但终于是想起之前挨的骂,生生忍住了到嘴边的话,“老爷,出事了!”
秦家家主呸了一口,“我好好的,出什么事!”
管事道:“京兆府今日派了人,封了我们好几所店铺,说是接到出告,其中有藏匿贼犯,走私盐铁之事!”
秦家家主眉头一皱,旋即坐下,“几家铺子罢了,无妨。”
话音刚落,又有个管事跑了进来,“老爷!方才礼部将府上今年参考的几个直系或旁支少爷都叫了过去,说是发现其参考资格有问题,要再行核验。”
秦家家主眼神一狠,“这是要开始耍阴招了吗?都说德妃一系仁厚,就是这么个仁厚法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正要说话,门房又跑了进来,“老爷,户部来了几位差爷,说是接到出告,要来清查我秦家隐匿田户,行为不法之举!”
“什么!”秦家家主面色猛变,对大家大族来说,这等事情谁能避免得了,尤其是对于富甲天下的秦家而言,那更是夸张得不行,这不是直接朝秦家命门上怼嘛!
秦家家主咬牙切齿道:“这是要逼我们就范啊!”
他扭头看着一旁的管家,“你先好生接待着,尽量拖延。”
说完,就走向了后院,找到了老家主。
没曾想老家主听完却并不慌乱,只是放下手中写字的笔,轻声道:“看来是没别的招了。”
“什么招?谁没别的招儿了?”
老家主却摇了摇头,“你去应对吧,不要反抗,拖着就是。”
在将近半日焦头烂额的应对过后,傍晚时分,秦家上下疲惫地坐在府中,几个族老都被请到了堂前,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没有权力在手,没有庇护在身,像秦家这么大一块肥肉被别人盯上是什么感觉。
“老爷,秦公子来访。”
秦家家主片刻错愕之后,点头道:“请他进来。”
很快,一身白衣,气度从容温和的秦思朝走入了府中,礼数周全地朝着秦家家主行礼,“小侄见过世叔,见过诸位长辈。”
听着这陌生的称呼,秦家家主这才想起来当日父亲说过的话,只好笑着道:“贤侄免礼,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秦思朝微笑道:“听闻今日户部、礼部、京兆府等各方齐齐发难,小侄特来询问可有需要相府帮忙之事?”
秦家家主眉头微皱,旁边一位族老已经激动开口,“如果相府能够援手,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秦家如今在宫中没了支持,确如稚童持金过闹市,群狼环伺啊!”
另一位族老也缓缓点头,“确实如此,先前各方承平,我等还不觉得,如今争斗既起,才知不能在朝堂没有底气啊!几个五六品的小官都能将我等拿捏,我秦家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见两位族老已经将底细都泄了出去,秦家家主也无奈道:“贤侄有何见教?”
秦思朝微笑道:“有一应急之法,有一一劳永逸之法,就看世叔和诸位长辈想要哪个法子了。”
“这应急之法为何,一劳永逸之法又为何?”
“应急之法则是明日相府便派人找个由头制止这些衙门之做法,但他们或许又能找到别的由头,又或许会有德妃一系之外的人觊觎起来,或许便会疲于奔命,手忙脚乱。”
“那一劳永逸之法呢?”
“一劳永逸之法便是,将相府并入龙首秦家之族谱,成为同族之人,如此,相府之威尽可为秦家所用,任何人想要对付秦家,都需先过相府这一关。”
族老们面面相觑,一个族老忽然开口道:“如此,秦家自可得十足底气,但于相府有何好处?”
秦思朝轻轻一叹,“诸位皆知家父乃是起于寒微,自幼父母双亡,虽如今位极人臣,但身似浮萍不知百年之后,根归何处。而如今财富权势皆已是天下至极,别无他念,只求一落叶归根而已。双方实则亦是各取所需罢了。”
“此言甚好啊!”
“老夫觉得可行。”
眼看这些族老们都快倒戈相向了,秦家家主连忙道:“贤侄,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曾禀报令尊?”
秦思朝微笑道:“此事虽并未告知家父,但家父之心思早已与我袒露,如果能办成此事,他必是欢喜至极。”
秦家家主点头,“那你看,你知道你父亲的心思,我也得告知一下我父亲不是?”
秦思朝:......
秦家家主也顾不得那么多,厚着脸皮道:“这样,我先去与家父商量一下,然后族中再合议一番,咱们再行确认合族,如何?”
秦思朝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世叔和秦家不急,相府当然也是不急的。”
“那行,那今日就这般说。世叔这两天得了个好东西,劳烦贤侄带回去给令尊品鉴一番。”
送走了秦思朝,秦家家主收起笑容,看着诸位族老,“大家都先琢磨一下吧,权衡利弊得失,明日下午,我等在议事堂合议。”
旋即,秦家家主便来到了后院,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将相府那边的提议说了。
秦老家主闻言眼神一眯,认祖归宗?说得可真好听,怕是引狼入室,然后李代桃僵吧?
届时凭借着同族之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吞下秦家了是吗?
而且那些族老的态度也很可疑,莫不是想浑水摸鱼,在其中渔利?
又或者,甚至于他们已经跟秦家暗通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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