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教头是个武举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脑袋里少根筋,遇见事情转不过那个弯。

他以为白月娥是因兄长仙去而悲伤欲绝,只能好言相劝道:“月娘,九爷的死已经是事实,人死不能复生啊!为了白家的家业,您一定要挺住啊!”

“我……”白月娥语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昨晚醉酒调戏的俊后生,怎么就成了自己的侄儿了呢!

有违伦理,乱了道德不说,还在侄儿面前跌了面,以后姑侄同处屋檐下,这日子还咋过嘛!

眼见白月娥憋的脸红脖子粗,像是要断了气似的。

白玉郎怕她一时想不开真去寻了短见,急忙拱手道:“晚辈昨晚送完家父的尸骨便去城外找了家客栈借酒消愁,本想早些来拜见姑姑的,不曾想因醉酒姗姗来迟,还请姑姑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能来就行。”白月娥借坡下驴,闪身招呼道:“今天是你父亲出殡的日子,快进来吧。”

这么快就要出殡,按照风俗习惯不是要停灵三天吗?

看来京城的风俗文化和塞外还是有些差别的。

白玉郎轻点头,挺直身板迈过门槛走向前堂。

院中,两侧干活的家丁放缓手中的动作,目光斜视偷偷打量白玉郎。

“这就是咱白家的少东家,长的可真俊吶~”

“那是了,你看月娘就能看出来,咱白家的男人各个风流倜傥!”

“……”

白玉郎捕捉到微不可闻的窃窃私语声,他偏过头,冲家丁们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啊~”

一名丫鬟轻吟一声,骨头都软了,浑身酥酥麻麻的,倚靠着墙壁像摊烂泥似的滑到在地。

管家指着她低声骂道:“你这个小浪蹄子!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还敢发浪!真他娘的没出息!”

骚乱吸引了白月娥的目光。

她抬头望去,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的月娘,小玲摔了一跤,不碍事。”

“没事就继续干活吧。”白月娥走向前堂。

沈教头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探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月娘,您……没事了吧?”

“我有过事吗?”

“您刚才不还让我去买……”

“你去杂货铺买二斤核桃补补脑子吧!”

沈教头顿足站在原地直挠头。

迷茫的样子就好像走在街上突然被人迎面吐了口大黏痰,莫名其妙的遭了灾。

今天月娘的一举一动就很奇怪,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恼羞成怒什么……

白玉郎走进前堂,义父的灵位赫然摆在正中间的桌子上。

环境能渲染一个人的心情,眼下白家到处挂满白绫,饶是一个看热闹的身处在此番环境里,心中也会升起无尽的悲凉。

看着义父的灵位,白玉郎心中五味陈杂。

白九成对他来说既是严父,亦是恩师。

说的深情一点,白九成便是他这一世的心灵归处。

白九成一死,让白玉郎对家的概念迷茫的有些不知所措,兴许以后都是孤家寡人了吧……

“再有一个时辰就要送你父亲去祠堂了,先披麻戴孝吧。”

身后传出白月娥的声音,白玉郎转过头,看见对方手中捧着孝服,表情不悲不喜。

悲凉的气氛冲散了姑侄间的尴尬。

白玉郎披上孝服,缠上孝布,走到白九成的灵位前点燃三支香插进香炉中,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香火烧的旺,可咱白家的香火却要断干净了。”

白玉郎跪在地上并未接茬儿,听着白月娥继续说道:

“这些年来,咱们白家的日子过的一年不如一年,家里的男丁接二连三的因故去世,我本以为你父亲总有一天会回到白家撑起家族,可如今……唉……”

“好在你父亲为白家留下了香火。”白月娥扶起白玉郎,声音多了几分温情:“玉郎啊,你父亲的死让我很是悲伤,不过你的出现又让我多了几分欣喜。”

“在你身上,我看见了咱们白家的希望,等忙完你父亲的丧事后,就留在家中吧,别走了。”

白玉郎依旧沉默。

倒不是他性格沉闷,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的话。

对于白九成,他心中有着无尽的亲情和恩情,可面对白家,他却没有丝毫的归属感。

归根结底还是血缘的原因。

情感来源于义父并非白家,义父一死,自己要是留在白家的话,总有种人在屋檐下的感觉。

当然了,也不是说料理完义父的后事以后就彻底跟白家撇清关系,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去磨合彼此之间的情感。

捕捉到白玉郎的脸上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白月娥改口道:“当然了,这件事情不急着现在商议,等料理完你父亲的后事,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嗯。”白玉郎轻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

前来吊唁的宾朋陆续走进白家。

虽是丧事,可待客礼仪一点都不能少。

白玉郎初来乍到,不认识白家的亲朋好友,白月娥只好强忍悲痛,一边听来人说着宽慰的话,一边向来人介绍白玉郎。

听见宽慰的话,她面色难免悲伤。

介绍起白玉郎来,又掩饰不住眼中的骄傲。

府中家丁看见白月娥的多面情感,人人心中酸楚。

都是在白家生活多年的老忠仆,只有他们才知道白月娥一会儿难过一会儿笑的样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巳时三刻。

随着鼓乐班子的唢呐声响,白玉郎抱着义父的灵位,领头出发了。

不过还未等走出家门,便听见门外传来悲戚的哭声。

声调参差不齐,哭的假模假式,听动静哭丧的人还不少。

白月娥叫停送葬队伍,偏头看向沈教头,埋怨道:“都跟你说了咱们白家有后,你怎么还花钱雇孝子啊?”

沈教头一头雾水的直搔头:“我没有啊!”

话音落,门外传来怒骂声。

“都他娘的没吃饭是吧?今天是白家九爷出殡的日子,都给我哭大声点!”

“今晚回去以后谁要是还能说出话来,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骂完,门外的哭丧声更甚了。

紧接着走进来一个痞里痞气,左脸有条刀疤的汉子。

见到此人,白月娥面色一沉。

刀疤汉子名叫赵天,是京城里开赌坊的地痞,和白家不对付,尤其是近几年白家男丁故去后,总是隔三差五的找白家麻烦。

今天他搞这么一出,明显是来者不善。

赵天向白月娥走来,拱手道:“赵某不请自来,还请月娘见谅。”

“红事儿不请不去,白事儿不请自来,有心了赵老板。”白月娥挤出一丝微笑,拱手回了一礼。

她毕竟是白家主事儿的,不似小女人般沉不住气。

“月娘还请节哀,听闻白九爷去世的消息,我心中比谁都难过,昨晚愣是一夜未眠,想当年九爷没离家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没少受九爷照拂。”

“我今早忽然想到九爷一死,白家可就彻底绝后了,这不连忙叫人来为九爷哭丧。”

此言一出,四周一静。

反应过来的人皆在心中怒骂赵天是个混账王八蛋!

白家人更是各个满面怒气。

赵天的话好像说的自己多宽宏仁义似的,实则话里话外都在嘲笑白家绝了后。

白月娥面色如常,藏在袖口里的粉拳紧握,在思考是当场翻脸还是秋后算账。

“月娘若是觉得我那些兄弟哭的不够热闹,那我……”

赵天话没说话,感觉身体一轻,扭头瞥见一俊朗少年单手将他拎起。

白玉郎一拳掏在赵天肚子上,打得他凌空飞起半丈高,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砸起一片灰尘。

赵天刚抬起头就看见一只瘦长的玉足迎面而来。

白玉郎从小习武,天生力大如牛,一脚踢得赵天口鼻喷血,吐出几颗门牙,如死狗般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滚到了门前的石阶下。

能在京城里开赌场的都不是善茬儿,赵天脾气火爆不说,身上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他妈的!你个小畜生!”

赵天刚爬起身就看见白玉郎冲过来挥出一拳,他紧忙交叉双臂护在胸前。

“咔!”

赵天双臂弯曲,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后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白玉郎从腰间抽出长棍插在地面上,没见他怎么用力,长棍却是没进地面一指深。

白玉郎握紧棍的一端轻轻转动再用力一拔。

呛啷~

一条银龙悍然出世!

合为棍,分为刀。

白玉郎走南闯北的防身兵器,一柄长近半丈,两指宽的棍刀。

他握着棍刀走向赵天,步伐不紧不慢,面色并不凶狠,也不慌乱,脸上只流露着一日三餐般的习以为常。

“我爹昨天托梦给我说他缺个奴才,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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